清晨薄光落階前, 正是熹微。
穿着朝服,微垂着頭的文武百官,正排列整齊, 由宮門入。
皇上高坐在皇位上, 他臉色有些泛紅, 與前幾日的慘白明顯不同, 只是臉龐依然瘦削, 穿着那件皇袍,領口被大大拉開,有些凌亂。
百官站定後, 宇沿邢從官員中走了出來,“皇上, 經這幾日調查, 現已查明, 這一衆刺客皆來自於夏國。”
宇沿邢恭敬的站在臺階下,聽高臺上的皇上怒哼一聲, 又猛地拍了下皇椅。
“呵,朕當時就應該猜到!賈宇辭人呢?”
宇沿邢低着頭,臉上神色未變,只是隱約有些疑惑,拖長了語氣答道。
“回皇上的話, 夏國的大皇子早在前兩日已出了城, 此刻應已過了幾座城了。”
“看來二公主也是被他救走的。”皇上悠悠答道, 可心裡的怒氣卻沒他此刻面上這般平靜。他只覺身心炙熱,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他皮膚裡的毛孔都似被熱氣堵住了。“許吝!準備好兵馬!此次一定要將夏國踏平!”
許吝從隊伍中走出來,平視前方答道。“是。”
似乎一切都井井有條。
如果忽略掉高臺上的皇上突然站起身來的舉動, 那麼一切都算是個與平常沒有兩樣的清晨。
皇上站起身來,也不再問,而是自顧自的說道。“退朝。”
不待文武百官說話,他已拂袖快步離去。
他一步跨得極大,似後面有人在追趕他一般。
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無人敢言。
倒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臨走時喚道。“退朝。”
這朝廷上幾乎靜止的氛圍纔有所緩解。
宇沿邢站在一旁,擡頭時正好與太子宇沿生的視線相交,自從父皇迷上煉製仙丹之後,這朝上的大事,有一半都是由宇沿生作主。
他淺笑着對着宇沿生點了點頭,隨着百官往外走去。
宇沿生站在前面束着手,沒有動作,大太監見人都退了,方纔靠近他的身側,恭敬的小聲說道。“太子,皇上身體不適先行離開了,前幾日的奏章堆積,請。”
宇沿生的視線仍然停在宇沿邢的後背上,聽見大太監的說話聲時,也只是眉毛一揚。“走吧。”
今日皇上氣極命令許吝帶兵出征夏國,宇沿生其實覺得沒有必要,夏國和楚國互相爭鬥,沒有休止,鷸蚌相爭,往往會讓漁翁得利。
就像他和宇沿易爭了許久,誰來調查此次的刺客事件,最後不也是讓宇沿邢佔了便宜。
而夏國與楚國中間還隔着個涼國。
至於涼國算不算是那個漁翁,誰又知道。
宇沿生又想起昨日門下的人送來的那副畫像,心思糾結,他知道自己雖然貴爲太子,但宇沿易卻是大對手,誰也不能保證他一定能登上皇位。
他的功績還不夠看。
昨日夜裡起風時,門下謀士突然前來求見,他學着周公吐哺,匆匆趕去,見來人面生,心存疑惑。
又聽這謀士說有大事相邀,他微微思索,便趕走了奴才,坐在榻上錦團上,神色平靜。
來人四下打量見沒有人,方纔壓低了嗓音,
“太子,我是奉涼皇之命,來見太子。”
話音剛落,來人便覺脖頸處一涼,有一把長劍正橫在他的脖頸處。
來人絕對不會懷疑這長劍是怎樣的削鐵如泥。
“你是別國之人。竟然敢深夜來我門前。”
那人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僵直着脖子,冷聲道。
“我此次前來,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現下你雖然貴爲太子,但二皇子卻虎視眈眈,我們涼皇是有一筆買賣想要與你商議。”
“呵,我們兩國關係雖說近年來似有所緩解,可仍不到我這個太子與你們皇上做買賣,其他人若是知道了,都道我叛國。”宇沿生冷哼一聲,手下的長劍握得更緊。
“太子,你且不妨聽我細說。”
宇沿生沒有吭聲,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來人。
“近年來我們涼國內亂嚴重,太子想必有所耳聞,雖說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事,還真得說一說,涼國百官中有一人慾趁新皇登基謀反。”
“哪知道被發現,畏罪自殺而死,他有一兒子逃脫,涼皇派人找了幾年,聽說進了楚國,現下就在汴丘城內。涼皇說了,若是太子願意替他將這人找出來,交給他,以絕涼皇后患,涼皇願以一座城池相換。太子平白得了個城池,想必楚皇定然會對太子你青睞有加。”
宇沿生眯着眼,心裡在思慮此事的可行性,他可不信這涼皇會爲了個罪臣之子,送一座城池給他們楚國。
來人似乎明白宇沿生心中所想,只道。“涼皇是誠心與太子你合作,若你同意,兩日後,涼皇便將此尋人贈城池之事,以皇榜的形式,張貼到城門處,算是昭告天下,到時候,太子也不用擔心,涼皇會出爾反爾。”
宇沿生手上的動作一緩,“既然是要尋人,沒有畫像如何尋?”
來人小心翼翼的將脖子往後移了移,等出了刀劍的範圍,方纔輕喘了口氣,從袖口裡取出來張摺疊好的宣紙。
這宣紙上畫着的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少年板着張臉,但仍然看得出他的俊朗以及風采。
宇沿生將這人的相貌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發現似乎沒有見過,他冷冷的將宣紙接過,摺好放在一旁。
“等涼皇出了皇榜,這買賣纔算開始。”
來人連連點頭,生怕太子反悔,又道“但這畫上之人只是畫師根據罪人的長相,推測的,是以只有七八分相似。望太子……”
宇沿生一擺手。“找個人還不在話下。”
來人只得低頭不再言語,而後斂袖離開。
這宣紙上的少年郎,正是竇懷啓。只是這臉是涼皇找人,按照去世的前太子畫像估摸着畫的。
是以只有七八分相,但對於宇沿生來說,七八分足以。
思緒迴轉之時,宇沿生正跟在大太監身後往啓事殿內走去。
他哪裡知道昨夜自己將宣紙放進書櫃裡層的盒子中時,早被人看見了。
……
東宮內,春意漸盛。
張溪敏跟在浮月身後,步履匆匆,並未將這春意放入眼中。
平日裡宇沿生待張溪敏極好,畢竟張丞相也是他所需要的助力,而且張溪敏天性聰慧,二人既然同坐一條船,他自然不會對她太過嚴苛。
是以當張溪敏提出要進書房找本舊書時,侍衛們皆側身讓她進入。
浮月將房門在身後關上,她步履輕快的走到一書櫃處,將手往藏書的伸出摸去,摸到了個空了的方方正正的洞,從這洞裡又掏出個箱子。
“主子,你看。”
張溪敏用手指點了點。“打開。”
這宣紙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物件,箱子也未上鎖,浮月將這箱子打開,拿出宣紙遞到了張溪敏手上。
“主子……”浮月又上前附耳,小聲的將昨日夜裡所見所聽之事,皆告知了張溪敏。
宣紙打開時,張溪敏的雙眼在這紙上掃視,這人她似沒見過,罪臣之子?會是誰呢?
倒是一旁的浮月輕喚了一聲。“這人好生熟悉?”
張溪敏擡眼說道。“你平日裡又不出宮,怎麼會見過這個人。”
“奴婢平日裡是要出宮見姜小姐的,只是她現在已不需要奴婢……等等”浮月的雙眼越睜越大,“這人!倒是與姜小姐的一個奴才有幾分相似,只是他總愛低着頭,有些瞧不清楚,不過,真像!”
張溪敏不知想到了什麼,“這麼說的話,姜小姐自然是認得出來的。”
說完,張溪敏便坐到坐椅上。“浮月,研墨。”
“主子。一會太子爺回來了,若是發現了……”
“呵,我們只是在讀書畫畫,看見了又怎麼樣,不慌則不亂。”
張溪敏笑了笑,而後認真打量起宣紙上的人,藉着浮月研的墨汁,畫起丹青來,瞧她的樣子是要將這紙上之人,臨摹到另一張紙上。
“一會兒我畫好了,去將姜小姐請來。”
“啊?”
“她來了,便事事都成了。”
……
一個時辰後,姜裳被浮月請進了宮。
姜裳自從習武有成以來,已許久未進宮了,今日浮月突然前來,她心情忐忑。
進皇宮之事,竇懷啓並不好相跟,只囑託她帶上司音。
二人一路匆忙的跟着浮月進了宮。
到了東宮,老規矩,司音被浮月留到偏處,只姜裳一人與張溪敏在殿內相見。
殿內窗戶微開,偶有微風裹着春花吹過,滿室餘香。
張溪敏一人端坐在榻上,仍舊嘴角噙笑的看着姜裳。
姜裳步子放緩,也坐到張溪敏身前,“前些日子你纔派浮月送了我一套頭飾。今日喚我來是何事?”
張溪敏從袖口取出自己臨摹的那副畫像,輕鬆的將畫紙攤開到桌案上。
“瞧,這人像不像你的小跟班?”
姜裳探眼一看,這人這眼這鼻,若說有些不一樣,但這神色分明與他一模一樣。
但縱是這樣,姜裳仍是努力控制着臉色。
平淡的說道。“這人是誰?”
“不知道,聽說是個涼國的罪臣之子,你的身邊當真沒有這麼個人?若是有心人以他爲由,參姜老一本,這可是叛國之罪。”
聽起來似乎是爲她着想。
姜裳藏在袖子裡的手卻猛得握緊,面上仍舊是笑着道。“呵,涼國人怎麼會跑到我們姜府來。”
“哦?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張溪敏笑了笑,將宣紙收了回來。“我前些天得了件新的簪子,顏色太過鮮豔,不適合我,你且隨我來看。”
……
姜裳回去時,已是夜深寒重,月露半頭。
她肚子撐得緊,頭上還戴了根新的簪子,只是這心卻始終不平靜,她當然知道那人肯定是竇懷啓,可她也知道,現下太子妃定然是盯着她們姜府的,還不能輕舉妄動。
張溪敏倒是放鬆了心情,取來油燈點燃了宣紙。
“主子,這不是你用盡心力畫的畫嗎?怎麼將它燃了?”
浮月送完姜裳回來一看,這紙就剩些灰燼了。
“呵,試探已經成了,留着何用。”
“主子的意思是?”
“呵,我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