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客氣,不是外人,三媳婦你說。”族長說。
“一、請先生看一塊好點的地,墳頭用石頭起個卷、弄個碑,刻上孩子的名字;二、他是凶死的,要請八個道士做道場,操‘八難’也做,壓不住煞氣怕牽扯到陽人;三、族人不少,買三條豬辦酒席,按農村‘八個碗’的標準辦;四、他平時喜歡熱鬧,多買點白布、鞭炮,多喊點鑼鼓,做到見人搭孝、鼓樂喧天、鞭炮不斷。”看族長、姐姐們不表態,向倦飛說完加了一句,“二伯,不妥當?二姐,說句話!”
卓家姐妹默不作聲,顯得無話可說。因爲他們心裡明白,這等排場比他們辦卓家老爺子的喪事風光多了,在卓家老爺子葬禮上,他們爲了少背點債扯不盡的皮,差點還在香火爐前大打出手;現在,辦立碑起卷、操“八難”、“八個碗”、見人搭孝這等規格喪事,起碼要花上萬數的人民幣,這可是卓家姐妹一年的收成。這等葬禮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奢望!說土俗一點,這是向倦飛在伸手打卓家姐妹光在弟弟遺體前乾嚎而兜裡空空的臉。
因爲他們現在明白,這個當初買來的媳婦在告訴他們,這個世界變了,實力決定一切,說空話、侃大山有什麼用!
“妥當,三媳婦。平陽場辦得起這等喪事的不多了,卓劍賢侄在地下也該瞑目了!”族長沒用象徵家族分量的銅菸嘴習慣性地敲石沿了,話裡似乎少了幾分底氣。
“謬讚了。”向倦飛話雖這麼說,心裡卻很受用,然後睥睨姐姐、姐夫說,“如果都沒意見的話,就拜託族長、姐姐、姐夫了。啊……呵欠連天……剛生了娃兒,身體熬不住了。第芬,第芬,到你那裡眯會兒。”
“喂……來了。”第芬進屋將向倦飛領去休息。
向倦飛微笑着起身,甩甩頭髮,然後拿起包不離身的皮包走了。發間散發的黃桷蘭香水味、嫵媚的城市氣息還在屋裡迴盪、匯聚,植入姐夫直勾勾的雙眼,衝撞着刀耕火種的卓家院子。
“一個二個的小心,狐狸騷味鑽進鼻孔摳不出來!跟着去嘛,隔壁還躺着一個,就是例子!我看啊,她讓你們幾個去跳崖你們都要去!小的跟着她屁股溝子跑,老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在卓秀的棒喝下,幾個老男人才收回尷尬的目光。
族長啞然失笑,銅菸嘴重新敲着石沿,徐徐說道,“卓秀,莫激動!不怪他們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色,男人本性也。要怪就怪這個世道,現在不是憑糧票、布票、油票的年代了,都隨着市場經濟在變呢。剛纔你們幾個爲什麼不吭聲?那是因爲人家處理起我們認爲棘手的事情輕而易舉呢。爲什麼?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卓秀,剛纔她劃的道道,少說也要花費上萬元,你餵豬要喂好多年呢。卓劍、卓豹、向倦飛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不掰扯了。人家是拐了的媳婦不假,把人家推在棺材裡陪葬不曉得是哪個年代的事了,那是餿主意,濫用私刑、草菅人命違法呢。況且卓豹脾氣你知道,他依嗎?都是家族內部的事,說穿了,還是丟卓家祖宗的臉面。都姓卓,手心手背都是肉,二伯一碗水不好端平。人家聰明着呢,在墓碑上刻上娃兒的名字,就表示娃兒還認卓劍是爹,不叫卓豹‘老子’。這不是卓劍的遺願嗎?卓秀,聽二伯一聲勸,年代不同了,就此罷了。”
“弟弟啊,死得冤呀!”卓秀哭了起來。
在迷迷糊糊中,向倦飛覺得有人在摸自己,便驚醒了。“噓,是我!”嘴被卓豹捂住又鬆開。“哥在靈堂屍骨未寒,弟在被窩欺負嫂子,你就不怕範娟犯橫、族人戳背脊骨。”對卓豹這個時候膽大妄爲的舉動,向倦飛感到吃驚,身體出自本能的反感與抗拒。“在卓家院子老子就是天,誰他媽的敢多嘴多舌,小心他(她)飯碗。”向倦飛對卓豹咄咄逼人的慾念,心生怨恨,但也無可奈何,“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做事要低調。娃兒都給你生了,還怕人家逃了不成?”
“這纔有趣!”卓豹露出本性。
“那你慢慢弄!”向倦飛沒有拒絕,但心生悲涼,想起她一地雞毛的情感經歷——與雲岫兩情相悅,卻被父親活生生分開;二次私奔被楊渡強姦、拐賣,讓自己蹈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在卓劍家,爲生存、爲孩子,她委曲求全,不得不與猥瑣之人苟且;當自己有了點選擇的權利,卻遇到了這個不懂女人心的流氓……哎,老天,這是纔出虎口又入狼窩啊!物質上的富足卻付出了肉體與靈魂上的慘痛代價!哎,老天,該怎麼才能渡過這場劫難呢?
“想什麼?不像往常那樣迴應我,莫非在爲靈堂上的死鬼守節?你爲他操辦得挺風光的嘛。”卓豹一陣疾風驟雨弄得一片溼地後,抱着向倦飛問。
“死花豹,我在擦夾屎的屁股,掩人耳目呢!”向倦飛突然有種絕望無語想哭的衝動。“好,不說了,不然又要吵架。這是你的事,我去打牌了。”卓豹穿衣離去,向倦飛睡意全無,面對着孤獨的黑屋嚶嚶哭泣。
頭七後,陽光穿過竹林,將疏疏竹影投射在墓碑上。向倦飛一襲黑衣佇立在風中,注視着碑中文字。卓語溪、卓梓真的名字,如同漫山遍野的蒲兒根花蕾,在陽光中跳躍、舞蹈,溫暖着向倦飛的心房。“醜鬼,你像哥哥買的書《巴黎聖母院》裡的撞鐘人……喔,對,叫卡西莫多……人醜但心地善良的卡西莫多……現在想來,兩個人相處關鍵是心與心的和諧,相貌值當幾個錢。俗話說‘人生有三寶,醜妻、薄地、破棉襖’,失去才知珍貴。我早點意識到就好了,就不會對你使壞用藥了。你要知道我是被環境逼的,父親棒打鴛鴦散、朋友下藥強姦拐賣、花豹處處心懷鬼胎,還有你霸王硬上弓,哪一樣不遭天譴?我原諒你那次了,你也得原諒我,咱們一報還一報,不許天譴陽人,特別是兩個孩子……你走後,族長說你的葬禮平陽場都是數得上號的;你放心不下的老母親,我專門請人照顧;兩個孩兒只認你作父,絕不叫他人爲爹,你地下有靈,可要好好保佑他們!還有卓梓真的滿月宴我也不操辦了,免得丟你的臉面。”向倦飛獨自在墳前燒錢化紙,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