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岫打開相冊,看到第三頁第一幀相片,就傻眼了。在土屋前,穿着高中校服的尹婷婷站在一個胖胖的男人後邊,在父親腦後比劃着勝利的手勢。胖胖的臉,絕對是他!天哪,咋這麼巧呢!張雲岫扔掉相冊,雙手捂頭癱坐在牀前樓板上,頓覺眼前金星四濺,大腦嗡嗡作響,像有一羣蒼蠅縈繞在他耳邊狂舞亂叫一般。“納命來!”恍惚中,他的大腦瞬間失去控制,一張額上有血跡、嘴角吐着白沫兒的胖臉,一個像小蛇般彎曲的長舌頭,一雙瞪大空洞的眼睛,披頭散髮、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不要,不要……”張雲岫在心裡吶喊着。他殘存的意識在告訴他不能出聲,只能用疼痛緩解意識不清。他用額頭向牀沿撞去,出血了,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樓板上!張雲岫沒有擦拭,劇烈的疼痛讓他幻聽、幻視漸漸消失,恢復清醒。但新煩惱又涌上來,讓他難受:她居然是他的女兒,今後我怎麼有臉去面對她!她知道了,該怎麼辦?該不會和我一刀兩斷吧!那是輕的,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一定會反目成仇告我的!該怎麼辦?逃吧,逃離這個地方,逃離讓他牽掛的像王祖賢的女人……張雲岫你這個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人!
樓下傳來客人的說話聲,像無數張憤怒的臉晃盪在眼前,好似不停地在聲討他。
張雲岫覺着手心、腳心冰涼,虛汗直冒,身體虛空無力,就像有一根繩子勒住他脖子上,讓他喘不過氣來,又像一片羽毛飄着空中,不知該飄往何處。
尹婷婷抽空上樓,看着臉色蒼白的張雲岫,大驚失色,“怎麼啦?”
張雲岫保持着僅有的理智,痛苦地說,“偏頭痛犯了,撞在牀欄杆上了。快打盆冷水來!”
尹婷婷收起相冊,覺着張雲岫有事情瞞着他,但她沒多說,依言端來水。張雲岫把頭浸在冷水裡,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過了一會兒,張雲岫擡起頭,用尹婷婷遞來的毛巾擦乾頭髮,緩緩地說,“你爸爸叫尹明華?”
“嗯。怎麼啦?”
“沒什麼!我剛纔照片看見了你們的合照,隨便問問。”張雲岫笨拙地掩飾着慌亂。
“要保住這個秘密!”張雲岫告誡自己。但心中答案得到證實,他心更亂。爲了不讓自己崩潰瘋掉,他又將頭浸在冷水中,強迫自己不能在尹婷婷面前失態,再次掩飾道,“不知道是啥怪毛病,說犯就犯,只用這法子才能緩過來。”
“把我嚇着了,有多久了?”
“有幾年了,激動不得,一激動就犯。”張雲岫半真半假地回答,然後假裝用冷毛巾擦拭血跡,實則避免“心魔”撲來。
“回去檢查一下。”尹婷婷眼角淚光閃閃,沒再說什麼。張雲岫長吸一口氣,調侃道,“沒事的,放心吧,不會讓你當寡婦的。”
“呸呸!過年過節的,說這話多不吉利。人家擔心你,你還開玩笑!”尹婷婷憐惜的聲音幾乎帶着哭音。她用草紙爲張雲岫擦去凝固的血跡,又從抽屜裡取出止痛膏,用剪刀剪去一小段,貼在張雲岫額頭上。張雲岫滿懷感激,摟住尹婷婷撫摸着她的頭髮,敷衍道,“說錯了。”其實,尹婷婷哪裡知道張雲岫這時愛而不能的痛苦,這時的他只想編個合適的理由,隱藏心底的秘密,離開這個讓他產生“夢魘”的地方。
“答應我,回去就看醫生!”尹婷婷覺着他的病不似“偏頭痛”那麼簡單,甜蜜中夾雜着隱憂。
“好!”張雲岫回答。
箭嶺下,古橋上,橋下河水流淌,橋縫灌木叢的枝頭頂着薄薄的雪。
一對戀人站在橋上,神色黯然。尹婷婷打破對峙,質問道,“不是說好的開學前一起走?才大年初三,爲什麼急着要走?”
“回去瞧瞧病,最近越發越頻繁了!病看了去看看鋪面,場地太小施展不開。然後跑趟白江,孝敬毛紡廠幾爺子幾個錢,把關係維護好。不然,誰給你掙學費?”
張雲岫說得合情合理,尹婷婷似乎沒有挽留的理由,但戀愛中的女人總能找到理由。“說到底,生意比我重要。”尹婷婷瞄着張雲岫,雲岫沉默無言,她轉換口氣,“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說不定能跟你搭把手。”
“不!多陪一下鄭老師、昊兒。”張雲岫表情凝重,說得決然。
“礙着你了!睡了就不要了!”尹婷婷一跺腳,賭氣跑了。張雲岫沒有追,根本無力去追。因爲尹婷婷根本不知道他要走的秘密。這個秘密,夜夜讓他做噩夢,驚醒,耗盡了他的體力;她的柔情,讓他就緊張,內疚,以至於痛苦得像要把身體和靈魂割開似的。他想逃離,他想平靜下來舔舐這道傷口。
看着張雲岫走向箭嶺的背影,尹婷婷絕望了。“沒良心的,頭也不回地走了。男人都這樣,得到手的東西就不珍惜了。估計還想着倦飛吧,我算什麼,只不過是他的工具,一個想撂就撂的夜壺而已。”
在殘雪消融的古道,尹婷婷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