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要出山了！人羣中一時議論紛紛，所有人對着龐德公指指點點，眼神裡交織着驚恐，喜悅，憤怒，嫉妒等複雜的神色。
劉琦的雙拳緊握，雙目中散射出憤怒的光芒，看上去似乎恨不得撲上去將龐德公撕咬成碎片！
當初氏族叛亂，曹操大舉入侵，荊州牧劉表的統治岌岌可危的時候，龐族幾次三番拒絕出山相助，眼睜睜的看着掌權荊州數十年的劉表身亡，大權旁落！如今劉氏一族已經再無實權，這龐德公擺明了要甩開劉族自己幹了，想到這一層，劉琦鋼牙咬的嘎吱嘎吱響，恨透了眼前高深莫測的龐德公！
“各位誤會了！”龐統閃身護在龐德公身側，唯恐恩師遭遇到什麼襲擊，“我龐族對荊州大權絕無覬覦之心，在此刻站出，不過是要團結我荊州百萬無辜受難的百姓，將入侵家園的豺狼虎豹們驅逐出去，待戰事結束，荊州之主的大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哼哼，有能者居之？”蒯越突然一陣冷笑，目光深邃的直視着龐統，張口欲言，卻在看到龐統異樣的眼神後，心念一閃，及時收回了話頭。
人羣中有人喊道：“正所謂先安內，後攘外，如今荊州之主尊位未定，人心難附，我等拿什麼抗衡曹操，孫策那十多萬大軍？你龐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搞事，還說對於荊州之主的大位沒有野心？哼哼，着實令人難以相信！”
“就是！正所謂形勢比人強，如今曹操屯兵於荊州各地，過半氏族力量依附於他，他曹操早已是荊州實際上的統治者，你龐族勢力再強，又哪裡是曹操的對手？到時候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憑什麼拉着我們一同往火坑裡跳？”
“你龐統不是早已投效許昌朝廷了嗎？怎麼如今又回來了？該不是妄圖把荊州也納入你那主子的勢力範圍吧？”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好不熱鬧，到最後越說越真，大部分看向龐統和龐德公的眼神裡都隱含着一些敵意！
荊州氏族素來排外，不歡迎以強權侵犯了他們利益的曹操，孫策等外部豪強，自然也不希望龐氏一族打着拯救荊州的旗號，將荊州轉賣給別人！說到底，抓緊在手裡的權力和尊榮，沒有人願意輕易放棄！
龐統嘴角盪漾着一絲冷笑，無聲的看着數十名氏族代表表演，龐德公更是瞑目假寐，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一般！
衆人說得盡興，每個人都七嘴八舌的宣泄一通後，才緩緩閉上了嘴，直到此時，纔有人注意到龐統臉上快要凝固了的冷笑！
“說夠了？”龐統雖然年輕，但一股蓬勃的異乎尋常的自信始終支撐着他，使得他身上始終迫發出一種難言的壓迫性氣勢，承受着衆人的詰問，卻不動不搖，異常沉靜，“若有人不願意留下，現在便可以走，腿腳長在各位自己身上，我鹿門學院也沒有束縛各位的自由，各位要離開，那就請便！”
龐統的話音落下許久，也不見衆人挪動地方，只有一兩個人嘗試性的往門外邁步，看見龐統理都不理他們後，又訕訕的收回了腳步……
在這小小一間學堂內，除了沒落窘迫到極點的劉氏一族，只有蒯族和馬族擁有不俗的實力，剩下的盡是些弱小的部族，說白了，荊州大戰前，他們也是給別人當孫子的，但這一場場大戰打下來，原有的荊州七大氏族勢力大損，甚至消亡，這些氏族中的小蝦米們才紛紛開始露頭，妄圖在亂世中分得一杯羹！
但悲慘的是，勢力弱小的部族自然也不會出現什麼眼光長遠的人才，早在曹操在荊州招降納叛之時，這些部族唯唯諾諾，猶豫不決，既想坐山觀虎鬥，又怕錯過了向新主子表忠心的時機。等到現在，劉表已死，衆氏族跟曹操的關係也已搞僵，衆人哪裡還敢腆着老臉去抱曹操的大腿呢！
外有各路豪雄虎視眈眈，將荊州視作了必爭之地，內部原有的統治秩序全盤崩毀，唯有荊州氏族之首龐族仍在，這十餘家一盤散沙的弱小氏族其實已經別無選擇，總得選一邊站着吧……
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龐統所效力的那一位豪強，那可是當今天下的勢力最強者，連曹操在他的手上也是屢戰屢敗，若龐統真的是爲“那個人”接收荊州的地盤，那衆人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衆氏族雖然排外，但總算還有點理智，在自身實力不夠的情況下，盲目的排外只會招到毀滅性的打擊！
龐統微笑着，觀察衆人臉上的表情，不出所料，這些深知自己的部族已經面臨滅頂之災的傢伙，個個都是色厲內荏！不過在看到蒯良，蒯越兄弟的身上時，龐統的視線稍稍凝滯！
龐德公淡淡的話語，適時的在耳邊響起：“蒯氏兄弟智謀深遠，才幹出衆，不是這一幫蠢材可比，你若要說服他們，就得拿出點真東西了！”
龐統微微點頭，輕輕擡手一按，少年老成的氣勢，隱隱壓制住了喧鬧的衆人：“爲國爲民之類的大道理，我不用多說，相信放在衆位的耳中不會比蠅蟲的翁叫更加悅耳。如今曹操，孫策，劉璋在我荊州東西邊境激戰不休，劉備狼子野心之徒，自然也不會錯過趁我荊州空前混亂之時，殺來分一杯羹！這幾路勢力互相牽制，我等所處的襄陽尚算安定，但無論哪一路軍馬最終取勝，等他們開進襄陽之時，那便是玉石俱焚的結局，沒有一位統治者能夠容忍在自己的征服地上存在不臣服於自己的力量的！我等唯一的活路，便是團結一致，聯合我荊州數十萬受苦受難的無辜百姓，以戰止戰，以殺自保，荊州之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龐統的最後幾句話極有蠱惑力，荊州事，荊州人自理，容不得外來勢力多加干涉，這些手握權柄不肯放手的小氏族們無一不存有這樣的心思。如今既然有人肯帶頭，不少部族已經怦然心動！
“你龐族雖然勢力雄厚，但兵少糧寡，訓練不勤，哪裡是人家曹操十多萬大軍的對手？你龐族背後有人撐腰，可不要把我們當成了馬前卒，隨意讓曹操去砍！”
“呵呵，誰說我族兵少？我龐族早已隱有十萬大軍，難道各位不知嗎？”龐統傲然說道。
這一句話堪稱石破天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像看白癡一樣的看着龐統。他龐族若真的有十萬精兵，這荊州哪還輪的上曹操來插手！只有蒯氏兄弟二人臉色微變，不爲人注意的點了點頭。
“各位請跟我來！”此時的龐統早已成爲了衆人矚目的焦點，但龐統絲毫不亂，沉穩自如的表現，風頭隱隱將龐德公也壓了下去。但龐德公甘心隱身於學生身後，渾濁迷濛的雙眼中，閃爍着一絲讚賞之色。
龐統當先引路，帶着一衆茫然不知所措的部族代表向山門走去。隔着鹿門學院厚重高大的山門，衆人的目光，落到了雲霧繚繞下，那隱隱約約涌動的如怒潮般的人影！
“有此十萬精兵鼎力相助，區區曹操，孫策之流，安能滅我荊州？”龐統指着山下的“怒潮”，朗聲怒喝，神情莊嚴肅穆好似天神。
那些，是荊州最底層，最窮困，也最悲慘的黎民百姓啊！
衆大佬們都是從山下上來，自然看得到龐統口中所說的“精兵”，那是十多萬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早已被戰火，疫病，長途的跋涉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荊州百姓！
戰火焚燒，荊州邊境的百姓幾乎爲之一空，數十萬百姓扶老攜幼，趕着牛車，提着包裹，從四面八方向荊州腹地涌去！蒼蒼茫茫的荊州大地上，無數的人影在跋涉着，跋涉着，號哭之聲震天動地，聞者無不落淚！有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麻木的踩着屍體前行，有的親人病死了，家裡人連掩埋都來不及，包上一卷破布，就扔在了路邊，任屍體腐爛惡臭……
數十萬百姓，跋涉上千裡，只爲了尋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安身，待來到這荊州中心時，十成之中已經死去了四成人，活着的人也早已成爲行屍走肉，失去了生的希望，嚎哭着，咆哮着，咒罵着，詛咒着蒼天的不公！
十多萬百姓圍攏在鹿門山下，也許在這風雨飄搖的絕境之中，哪怕是鹿門聖地也不能帶給他們多少安全感，但至少，能夠葬身於這一綿延數十里的青山綠水下，總還是個說得過去的“歸宿”吧……
默然凝視着山下的種種慘狀，衆人一時無語，每個人都聽得見自己呼吸時的顫抖聲，一雙雙手掌，緊緊的捏成了拳頭！
也許在和平盛世，再多的百姓放在他們眼中也不過只是賤民，但在此刻，在彼此經歷着同樣命運的此刻，沒有人比誰多一條命，也沒有人感到自己高人一等！畢竟，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龐統，百姓雖衆，但這些未受任何訓練，面黃肌瘦的人，怎會是鐵甲大軍的對手？”有人疑惑的問道。
龐統一笑，正待回答，卻見一名小學徒急匆匆的跑來，手裡緊緊的攥着一封信箋。
“先生，師兄，不好了！襄陽那邊傳來消息，有大隊曹軍向我鹿門山殺過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衆人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有膽小怕事的人已經雙腿痠軟，坐倒在地了！
龐統不爲所動，臉色沉靜如常，但清澈的眼神中卻陡然升起無限的興奮和鬥志，年輕的身體中，再度透發出駭人的壓迫力！
“來得正好！”龐統低聲自語，雙眼中熠熠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