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物證室的時候,木道人正在忙,足蹬白底棉靴,繞着伏屍的地方腳踏八卦步來回轉圈,步伐沉穩,速度很慢,每繞一圈,便灑下一些小米,雙目微閉,口中唸唸有詞,極爲專心投入,渾然沒有在意教官的到來。
木道人的行頭也換了,一身深灰色的道袍,斜挎着一個黑色的布兜,背插拂塵和桃木劍,由於他身軀高大,行走時衣袖飄飄倒也威風凜凜。最前面的第一張辦公桌被改成了香案,上面擺放着香燭和果乾貢品,整個室內的環境煙熏火燎,有點鬼魅陰森的感覺。
教官就靜靜的站在門口看着木道人擺弄,對方足足走了九九八十一個來回,方纔停下腳步,教官注意到地上的小米不知不覺中已經均勻分散成一個圓形,非常的規整,這倒是挺有意思。
此刻木道人從斜挎的布囊中取出大把的紅繩,然後又捧出了下午開會時見過的小瓷瓶,將其中的三根紅線纏繞在小瓷瓶的瓶頸,隨後小心翼翼的將瓷瓶放在了地上圓圈的中心位置,三根紅線指向了三個方向。
緊接着木道人席地盤腿,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口中唸唸有詞,教官聽不明白,想來都是晦澀難懂的經文,約莫小半柱香的功夫,木道人長身而起,自言自語了一聲,“成了。”
驀然發現教官站在門口,連忙迎到跟前,“教官什麼時候到的?”
“沒多久,看你正忙,就沒打擾。”教官擡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快指到十二點鐘了。
“子時已過,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可以開始了。”木道人有點拘謹,從下午會議到現在,基本沒有人支持他的提議,劉局更是明確反對,這就算定調了,但白曉軍突然來了個大反轉,非但採納他的意見而且讓他全力施爲,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都讓木道人激動不已,自然是要竭盡全力,哪怕只窺得一絲端倪,也可爲破案找到一個方向。
眼下的教官態度不明,既然白曉軍讓此人擔當監督,自然有他的道理,決不能怠慢了。
“教官可以到這邊觀看。”木道人指着香案一側,那個位置不知道有什麼講究,教官小心避開地上的小米和紅線,依言站了過去。
“你忙你的,我看着就好。”教官本想去去白曉軍那邊繞一圈,但轉念又一想還是算了,這傢伙不待見他,去了也是不自在,而且今天在這個物證室裡除了他和木道人,沒有任何旁觀者,連門口的警衛都撤的遠遠的,絕對是擔心子夜兇物再度出現把人變成乾屍,他和木道人擺明了是實驗用的棒槌,再無其他用處。
這樣揣測白曉軍的惡毒似乎不太公平,畢竟人人忌憚的那枚詭異的玉扳指被轉移走了,如此做法,白曉軍那邊貌似也很危險,其實不然,教官下午的質疑實際上提醒了他,讓他做了萬全的防範。
一樓的一間羈押室被改成一個密閉的空間,四周牆壁原本都是經過混凝土加固過的,在羈押室內又安放了一個大號的保險櫃,內置攝像頭,白玉扳指就放在保險櫃內,基本上萬無一失。
而且羈押室內並沒有人駐留,只在門口安排了守衛,白曉軍幾人都在閉路監控室,隔着那間羈押室二十多米遠,應該是怎麼折騰都沒啥危險。
白曉軍這次所謂的行動其實是耍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小聰明,在找不到作案動機的情況下,從他的角度看,不是物證室有問題,就是白玉扳指有問題,將二者分開,分別監控,晚上不出事則以,一旦出事就能獲知原因,其實也簡單有效。
教官和羅昌華之所以沒有明着反對也基於這個原因,但這樣的思路還是過於粗線條了。
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一切正常,監控探頭下的白玉扳指安靜的待在保險箱內,爲了保證畫面清晰無死角,保險箱內安裝了不間斷電源的LED暖光燈,幾個角度都有,在燈光的照耀下,白玉扳指發出柔和的光澤,正面的那株曼殊沙華殷紅如血,血線的紋理極爲醒目,讓人乍看之下很不舒服。
但就這麼一個單調的畫面,看久了也會產生視覺疲勞,白曉軍幾個人輪流盯着,看了老半天都已經索然無味,最多是切換一下攝像頭的角度,上下左右繞一圈,再也沒有別的花樣了。
與這間監控室的淡然無味相比,另一頭的審訊室就熱鬧多了,張志強的座椅周圍已經扔了一圈菸頭,明明有菸灰缸,他也隨地亂扔,一個人大戰九名審訊人員,毫無倦意,故事講完了,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瘋話,有時候自己還會哈哈大笑,口渴了就不停的要水喝,不給就不說話了,大燈和耳機對他的作用不大,先後幾次對他採取約束措施,張志強不是越說越興奮,就是要昏昏欲睡,根本看不到效果。
羅昌華面前的菸灰缸也插滿了菸蒂,尼古丁和焦油讓他的嘴裡發苦,嘴脣麻木,手邊的案情材料也已被他翻的稀爛,難以想象眼前這個極富表演天賦的傢伙居然能製造策劃出如此多的、具有惡劣影響的案件,他到底是個瘋子還是個天才?
起初羅昌華本着審慎的態度,中立的看待張志強,他就是個嫌疑人,而不是先入爲主的案犯,但隨着對案情的瞭解和領教了張志強的表演,他越發篤定此人性格上的複雜性,潛意識裡也越來越將這傢伙當做了極具危險性的人物。
這或許是張志強刻意表演的失敗,對於白曉軍之類,他可以想怎麼忽悠就怎麼忽悠,可對於老對手教官,他只能裝瘋賣傻,而對於羅昌華這樣的老牌刑警,這些過火的表演往往適得其反。
但這一切對張志強來說都無關緊要,只要過了今晚,他就準備離開了,若是放在以前,張志強在守備如此森嚴的情況下很難逃離,但現在有了白玉扳指,這區區的三層小樓,即便外圍全都加固了裝甲鋼板也攔不住他。
三樓的物證室內,木道人將七條紅線打了個結,連在了瓷瓶封口的紅布上,七根紅線,每一根串了一枚銅錢,然後將所有紅線的末端又同樣打了個結跟自己手腕上的一根紅繩相連,木道人做的很仔細,動作也很慢,全部歸攏妥當,他長出一口氣,扭頭看向教官,“你可願意觀看那當時的場景?”
“我可以看到麼?”教官有點心不在焉,他辦案從來沒有這樣無聊和荒誕過,木道人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觀看**的捉鬼電影,看第一部時感覺到新鮮,再往後看就索然無味了。
木道人也不答話,像變戲法一樣又掏出一個小瓷瓶,比那個裝着所謂魂魄的瓷瓶小的多,“等一會將裡面的牛眼淚倒兩滴抹在眼睛裡。”
教官接過小瓶自嘲的笑笑,拿在手裡左右看看,並無什麼特別的地方,再用手晃晃,裡面似乎真有液體在流動,木道人藏的這麼深,想必這玩意兒對他來說很珍貴,姑且當一番好意先拿着吧。
“以前對你們組知之甚少,莫非你們真的捉到過鬼神一類的東西麼?”深夜無聊,離着兩點四十還有不少時間,教官也是隨口問問。
“鬼很尋常,但是神就說笑了。”木道人笑笑,對於教官的提法也是不知者不怪,“正常的鬼都已經去了陰間,留在這陽間人世的很少,多數都是去不了的,也有少數是不願去的,所謂孤魂野鬼就是這麼個由來。”
“哦?爲什麼去不了?黑白無常難道也會失職?”教官調侃。
“這些鬼魂大都留有怨念和牽掛,還有枉死的,比如人自殺後是不能轉世投胎的,他們的魂魄就在陽間遊蕩,倘若真的被黑白無常拘走,那是要下地獄受盡煎熬的。”木道人的解釋並不能完全讓教官消除疑惑,但他也不打算深究,瞭解一下而已。
“前年在桂省的淺西渡有一個自然村,村裡就發生了惡鬼案,所謂惡鬼就是生前怨念極深的人死後形成的鬼魂,此鬼生前飽受欺凌,死後恣意報復,短短一個月就製造了十三起命案,一個不到五百人的小村莊,被其害死、嚇死的就多達近五十人,其餘的人家全部搬離了村莊,使那個地方成爲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鬼村。
當地尋常的破案手段難以捉拿真兇,不但如此,鬼案還越鬧越大,甚至影響到了別的村莊,這種情況下,我受命去處理,發現這個惡鬼極爲聰明狡詐,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法門,將被他害死的冤魂拘在手裡奴役驅使,大有做大成厲鬼的趨勢,不得已之下,只能果斷拿之,並讓其飛灰湮滅。”
還真的能捉鬼?教官晃了晃腦袋,面前這個木道人若不靠騙吃飯的傢伙,此番話到真要顛覆了他無神論的世界觀,前年桂省的鬼案倒不難查,也不是什麼高度保密的案件,等有空閒一定要去翻閱相關資料,印證一番,教官不清楚,他此刻已經嚴重動搖了所堅持的某些東西。
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時間飛逝,很快過了凌晨兩點半鐘,人體生物鐘就好像天然有反應一般,讓教官和木道人同時精神和緊張起來,而一樓審訊室中的張志強突然腦袋一垂,居然又睡了過去。
以上兩處地方都還算正常,但另一頭的監控室卻出現了狀況,負責盯着監控的一傢伙突然失聲驚叫,“黑了,怎麼沒電了!”
白曉軍原本讓幾個人輪班,一個人盯着屏幕,其他打盹,一個人一個小時,這聲驚叫把打盹的全給驚了起來,紛紛擡頭看向屏幕,滿屏的漆黑,什麼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