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活膩味了,敢來這搗亂?”,魁子已經怒不可遏了。
“別胡來,這個地方部隊上的人多,比你們想的要複雜”,阿布說道,像是給雪鴛建議。
在一張整理好的桌子邊圍坐了下來,喝過水,吃過一點東西之後,大家自然而然的開始討論對策。
依我的想法,事情很簡單,讓魁子拿着傢伙在門口看着,人再敢來,掃了他們就是了,管他是是不是和部隊的人有關聯,了不起派過來一個班,那還不夠我們分的。但這一回,心底裡卻有些不願意惹這事,似乎想安安穩穩的等,等大姐的音訊。
他們討論了很久,我一語不發,仔細的看了一遍還沒收拾完的屋子,板凳、桌子歪倒在地,幾個碎了的茶壺,看起來很亂,但並不嚴重,稍稍整理,甚至不影響晚上和往常一樣招呼客人。
猛然的一擡頭,我看見阿媚站在走廊上正盯着我們看,眼光相撞也都不躲避,最後還是我扭頭躲開了。
“這樣也好,就當休息段時間,等事情搞清楚再說”,魁子說道,算是對某種建議的認同。
“你們剛剛惹了軍隊,這個時候也不好再和有軍隊關係的人鬧上了,你們先走,我處理完就去找你們”,胡三狼說道。
我正打算問問他們商量出的結果,就看見阿媚已經下來替大家倒水了。
“嚇到了吧?”雪鴛問她。
“嗯,替你們擔心啊”,她說道,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哎呦,雪鴛啊,你的姑娘不錯啊,哪裡找的哦”,阿布盯着阿媚說道。
“再看,收錢的啊”,雪鴛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就讓阿媚去喊幾個姑娘來幫着收拾屋子。我就獨自跑回了那個院子,那個被雪鴛叫做小傻的女孩見我回來了,先是愣了愣,然後就趕緊打水、遞毛巾,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夜裡,突然有人敲我的房門,連日的奔波積攢下來的疲憊讓我不願起身,衝門口喊了一句:明天再說吧,我想睡覺。過了幾秒鐘,我就聽到小傻弱弱的聲音:媚姐姐來找你有事的。
只好把身體一節一節的撐起來,開了門,看也不看就退回幾步重新跌進了被窩裡,不過沒有再矇頭大睡,而是靠牆半躺着,拿被子裹着身子。
阿媚在面前盤腿坐了下來,衣服很奇怪,不是那種妖豔的風月裝了,但也絕稱不上端莊。外面一件毛茸茸的厚大衣,從脖子可以蓋到腳脖子,卻在前面敞開着,沒有釦子,只在胸前用一根絲繩打了個寬鬆的結。裡面的衣服可就沒敢細看了,儘管多少是穿了的,但放眼過去上下都是白嫩嫩如凝脂的一片。
我裝作仍在熟睡一般,眯着眼,歪着身子,一言不發。從她進門到現在,我判斷她這次來,絕對是沒事找事來的,要真有什麼事,她也不是等得了的人。
可僵持的時間稍長之後,我就難受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竟然也一語不發,接過小傻端來的一杯水,打發她睡覺去了,兀自一動不動的坐着。她越是這樣,我越是容易清醒過來,猜不透她葫蘆裡藏着什麼藥。
“不睡覺?”,我終於忍不住了,裝作半睡半醒的樣子嘀咕似的問道。
“你睡吧,看你累的,都成老頭了”,她輕輕的說道,同時替我拉扯了一下被子。
“你這樣看着,我睡不着”,我說道。
“怕我害你啊?”,她說。
“你沒那心”,我應道。
“那我都有什麼心?”她幽幽的問。
糟糕,我心底暗暗後悔,這可不,完全進入了女人的聊天模式。就這樣毫無頭緒的瞎扯白,她絕對可以興致盎然到天亮的。她本來就是沒事找事來的,我這樣順從,可不就是惹事上身嗎?
還有一個問題,我爲什麼這般牴觸?權當應付不就完了?是否自己心底也並不泰然?我這暗暗一反思,發現這還真是個原因,她的很多話,或者一些舉動會讓自己很難平靜,那些在骨子裡被我看做邪惡、荒謬的邪念還是會被激盪起來,在血液裡四處亂竄。尤其是單獨相處的時候,面對雪鴛也是這樣的,似乎那個池塘邊的荒誕婚姻也讓我有過類似的感覺。我得承認:自己並非可比梅蘭竹菊的君子。如若不然,我的眼光爲什麼不敢落在她那無暇勝玉的肌膚上?
“我不知道”,許久之後,我才從紛亂的思緒裡擠出來這兩個字。
“我都不相信我還有心”,她嘆息道。
“不,你有的”,我繼續真實在空無一物的應答。
“哪有?”。
“那天,你敢把手榴彈掛身上,要是沒心,你何必冒險?”,我尋找着牽強的理由。
“我從來不信男人,那天你說保證我沒事的,我居然就信了”,她的話不知道是再對我說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你有心,心裡想着幫雪鴛,所以纔會信我”,我說道。
“我不欠她”,她說道。
“她是好人”,我應着。
“你喜歡?”她問。
“不,我有老婆”,我很堅決。
“好了,我知道你有老婆,我又不是來搶人的,我這樣的,也根本沒希望,我自己知道”,她開始把我的話發酵了。
“我沒別的意思,你別想那麼多”,我想阻止她的發散思維。
“你不在牀底下,我睡不安穩,只是過來看看你,你累了就睡,我一會兒就走”,她話鋒一轉。
什麼邏輯?什麼人願意自個的牀底下藏着個人?我總不能答應再去鑽姑娘的牀底下啊。她的話讓我無所適從。
“是我打破了你的習慣,過幾天就好了”,我終於找到一種邏輯來繼續爲自己開脫。很多人、很多事都和習慣有直接的關係,甚至和愛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會成爲習慣,不知不覺就忘卻了自己是和另一個完全獨立的人生活在一起,似乎把很多幸運交織在一起才鑄就的兩廂廝守當做了自然而然的平常事,直到某一天突然少了一個,才幡然醒悟,痛得如割腕斷臂一般。
“如果找不到她,你會考慮雪鴛嗎?”,她並沒有延續我的邏輯。
“啊?不,會找到的”,我語無倫次。
“我是說萬一找不到”,她堅持着這個問題。
“雪鴛看不上我的”,我知道這樣開脫,更何況她也從來沒有跟我明確過這層意思,那磚窯裡的luo體相對完全是基於極端情況下的非正常思維,不可當真的。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她反問道,接着說道:她都這樣了,你看不出來?
“怎樣?我不知道,你亂說的吧”,我只能胡亂應對。
“你聽我一句話:如果找不到,你就娶了雪鴛”,她很認真的說道。
“開玩笑,不說這個”,我實在不知道她怎麼會有如此怪異的想法?難道我真和一個黑幫女人捆在一起,成爲壓寨丈夫?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斷然不能接受的事情。
“什麼玩笑?她會對你很好的,她跟你在一起也就能安定下來,就不用再和我們這些人一樣到處飄,沒有一點安穩了”,她似乎說得頭頭是道。
“你陪客人喝多了吧?”,我只能以這般的反問來逃避這樣的說法。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說辭,一來是我從來不曾想過的,二來,這是基於大姐再也會出現的噩耗上的,我本能的抵制着這些。心裡很清楚無論我怎樣的魂牽夢縈,大姐也可能早已化作白骨累累,但至少現在,我還能清晰的記得那如蘭的氣息,或多或少,或真切或飄渺的希望總還在,何況阿布正在設法尋找,我更不可能在此時去設想她不在了之後的事。
“你們現在有些錢,可以去山裡建點房子、開點地……”。
“滾!我要睡覺,你滾出去!”,聲音洪亮如鍾,從我的喉嚨奔涌而出,震動着整個房間,連同院子四周的夜幕。
她一臉的愕然,終於慢慢的站了起來,卻似乎並不生氣,掩門出去了。
這個阿媚的說法太可怕了,悄然將我的夢境剪碎了,和現實做了拼接。毫無疑問,她說的是個最最貼近實際的生存方式,可我絕不接受摧毀心裡念想的所謂美好計劃。
老頭子和阿姨死去之後,只剩下大姐的影像維繫着我呼吸的力量,任誰都不能試圖改變!哪怕我命喪了荒野,這莽莽山林間必然有一個遊魂夜夜呼喚着梅兒,哪怕嗓音沙啞淒涼如杜鵑啼血猿哀鳴,誰也不能動搖我執着的魂靈。
很需要睡覺,也完全可以安然睡去的夜晚被阿媚攪亂了,我在各種遐想裡呆坐到天亮,不理睬重複了很多次的敲門聲,一直坐到了午後。我不想搭理任何人,我開始害怕這些人悄然改變我的感受。我得讓自己清醒的記住:我就是孤魂!在這片土地,除了大姐,沒有誰和我是一路人!
“開門,我們要走了!”雪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才明白,他們那天商量的結果竟然是讓胡三狼留下來設法把“蠍尾莊”處理掉。所有人跟着阿布去他的桃花莊暫時安穩一段時間再做打算。
無論是哪個莊,我都不願靠近,但現在卻不得不跟隨他們,因爲阿布可能隨時帶給我夢寐以求的信息。
跟着雪鴛回到莊裡,姑娘們都打點好了行李,準備各自散去。我纔想起阿媚說過的一句話,說她們是到處飄、沒一點安穩。可不是麼?說不清是什麼感受,似乎心裡對這些平日裡極盡喧囂、放浪的姑娘們竟有些許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