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休息,誰也沒閤眼。蜘蛛的話很多,從童年到部隊、從地雷到導彈、從國外到國內,他都饒有興致的喋喋不休,似乎他的腦子不但是一部百科全書,還可明辨是非對錯。我一半支吾着應對,也認同一半。就在他的沒完沒了之間,汽車發動機的的聲音突然將我們拽了起來。
車隊很長,清一色的大卡車,嚴嚴實實的包裹着,任由我們怎麼靠近都看不出眉目。
“最少有三十多輛”等到車隊過去,蜘蛛低聲說。
“你無所不知,猜猜他們運的是什麼?”。
“不知道,但車子很重,彈藥、裝備一定不少”。
“噓!”我猛然看見一絲光亮閃過。
一個穿着雨衣的人打着手電從車隊過去的方向走了過來。我們都伏下身子,放緩了呼吸,卻不料他在離我們很近的路邊停了下來,站在路邊的樹底下,跺了跺腳上的泥巴,舉起手電朝對面那個我們留意過的那個越軍營地晃動了一陣。然後蹲下來點了根菸。
藉着點菸的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裝束,軍人!
約摸十多分鐘,對面山坡的小路上跑下來一人,看起來身影瘦小。
接下來的一幕絕對出乎我們的意料,兩個身影緊緊的抱在了一起。漆黑的路、淋漓的雨原本和這格格不入,無論是文字的描述還是電影的場景,亦或是我暗地裡有關於小凌的想象裡,都該是樹蔭下、月光裡。而眼前這隔着雨衣緊緊相擁的人影,就猶如將春天嬌嫩的花瓣撒在嚴冬的冰面之上,任誰見了,都會爲之一愣。
“糟糕,看來我們要趴很久了”蜘蛛湊在我耳邊說道。
“噓”我擔心被發現。
“放心,這時候,你丟個手榴彈過去也不會被發現”。
“別玩笑”
然而,我卻漸漸失去了耐心,因爲積水鑽透衣服抵達肚皮,冰涼涼的像蟲子在蠕動。
“繞過去”蜘蛛說着,用手指了指遠離他們的方向,我們開始在草叢裡爬行,直到確信離遠了,才貓着腰衝過了馬路,趕回了石房子。
“這叫什麼事?害我褲衩都溼了”蜘蛛說。
我想笑,卻沒笑出來,那一幕仍然留在眼前一般,感覺挺怪,只是說不出來。
“怎麼?受刺激了?”蜘蛛見我沒有反應。
“你還是生火把褲衩弄乾吧”我說。
“趴那麼久,你不溼?”蜘蛛反問道,隨後又擋住門縫,生起了火堆,被煙霧嗆得捂着嘴咳嗽。
“這也許是個悲劇的開始,因爲兩個都是軍人”蜘蛛沒頭沒腦的嘟囔道。
“說什麼”?
“一個喜歡打仗的國家,軍人說死就死了,兩個都是軍人,死去一個,不就是悲劇?”蜘蛛說。
“我看出來了,你不但多愁善感,還富有想象力”我說道。可不是嗎?見倆人擁抱,居然想到死人、悲劇什麼去了。
“我這叫分析,是有道理的”蜘蛛似乎又要不依不饒了。
“有道理,我們也是兵,你想過自己哪天死不?”。
“你別玩笑,這可說不上,也許明天”蜘蛛說。
他這話倒是讓我心頭一跳,明天就該回去了,這路上,誰知道會不會碰上越軍?更何況在蜘蛛的分析裡,越軍橫豎都成了敵人。
天亮之後,霧氣瀰漫,山坡上都瞧不出十幾米去,我們只好等。嚼了兩口餅乾之後,我們靠着門邊坐着。
“回去怎麼說?”蜘蛛問。
“你問我?你一開口就滔滔不絕,自然是你說”。
“萬一團長先問你呢?”。
“我就說你聰明絕頂,讓你去報告”。
“萬一,我死了呢?”。
“放屁,真要那樣,我就好向團長報告了”。
“怎麼說?”蜘蛛居然連這話題都要堅持。
“報告團長:蜘蛛被鳥吃了。就這樣”。
“那你就太讓人失望了”蜘蛛嘆息道。
“爲什麼?”。
“你是麻雀,也是鳥啊,居然保護不了我”
“那就摔死了,從懸崖掉下去了,嘭,粉身碎骨,怎麼樣?”。
“算你狠,都不給留個全屍”蜘蛛說完又換了話題:你家幾個兄弟?
“家庭情報,我拒絕提供”我說。
“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蜘蛛卻自顧自的說下去:姐姐都出嫁了,弟弟小我好幾歲,還是個小孩,盡會頑皮,用彈弓子打鳥最在行了,尤其是麻雀。
“你教的吧?”我說。
“拉倒吧,我在家都忙着幹活呢,你信不?滿滿兩大桶水,我11歲就能挑起來,還是上臺階。”
“就你這小個頭?”。
“愛信不信,生產隊裡有一臺拖拉機,我就會開,不是手扶的那種”。
“難怪你想去坦克連,你以爲會開拖拉機就能開坦克吧?”。
“我算明白了:和你說話沒意思,說不到一塊去”。
於是,我們又靜靜的坐着。
清晨的霧氣開始流動,我們就將踏上回程了。
“走吧”我說。
“再等會,我還沒想好回去怎麼說”。
“邊走邊想啊”我站起身來要走。
“那不行,想好再走”蜘蛛不動彈。
“那你慢慢想,我先走了”我拿起AK,擡腳就走。距離數十步遠了,回頭看去,蜘蛛依然沒動,我只好站着等。可十多分過去了,蜘蛛沒有一點起身的意思,我暗暗生氣,卻只能回去拉他。
我才邁出幾步,一道尖銳的呼嘯聲破空而來,然後是一聲巨響,石頭小房子瞬間肢解,我只看見很多石塊從濃煙中飛出就被氣浪掀了出去。倒地之後,還隱約聽到幾聲巨響,連地面都在抖動。
我在一種零碎且斷斷續續的感覺中醒來,疼痛和冰冷一陣一陣地在周身遊走,麻木夾雜其中,感覺如同在夢魘中的遊離。想要掙扎起來,卻發現每個關節都被釘刺固定了一般,僵硬不聽使喚且劇痛鑽心。
光線很暗,也許是黃昏將近,也許是眼睛受了傷,我只能模糊的看到周圍十幾米的距離,在這距離之外,是純粹的黑暗。
蜘蛛!張國強,這個話多的傢伙怎麼樣了?
我雙手撐着膝蓋,一寸一寸挪向石頭房子,然而,那裡不再是平地,房子飛濺出的石塊四處散落,地面時坑坑窪窪的彈坑,表層散落着爆炸掀起的浮土和草葉的碎片,沒有蜘蛛的蹤影。
石頭房子原來位置正前方近二十米的草叢裡躺着蜘蛛的AK,槍托開裂,槍管彎曲,彈匣不知去向。在找到彈匣之前,我發現了蜘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