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雩爲什麼給鯊魚打電話?
在這骨節眼上, 他到底對鯊魚說了什麼?
步重華心底冰涼,但他知道現在應該如何表現,幾乎是強逼自己調整表情:“難道畫師不在津海?你們早有聯繫?”
仔細看的話步重華此刻表情是有裂痕的,但鯊魚可能也沒心思留意, 只“唔”了聲。
“你們到底在商量什麼, 吳雩他……”
鯊魚陰沉打斷了他:“步先生。”
步重華站在那,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愕和茫然。
“當初你對我說願意幫忙在華北建立運輸路線, 我其實是非常心動的, 你送的那一箱子高純度化合物也確實比萬長文的流通貨高出了好幾個檔次。像你這樣有計劃、有野心的合作伙伴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大概沒人會不喜歡, 只除了一點。”
“哪一點?”
“你跟畫師的關係。”
步重華閉上眼睛,心中雪亮, 差不多猜到了剛纔吳雩最後一句說了什麼。
吳雩想給他上雙保險, 誰知效果適得其反。
“我相信畫師這輩子都不想再沾上自己的名號了,但你建立名望的野心卻尚未開始。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厭倦了海島上平靜乏味的生活,想在地球另一端我的老家捲土重來——我確定那一天不會太遠……”鯊魚沉沉道:“那麼畫師十有八九會再次成爲我的威脅, 而且這次威脅會來得更快, 更急,更防不勝防……”
他盯着步重華, 緩緩把手探向懷裡。
“我真的很不願意摻和你跟萬老闆之間的破事,但我更不願意每天都活在畫師的瞄準鏡裡,看來讓萬老闆得償所願可能會更好。”
咔噠一聲子彈上膛,所有轉折都發生在同一瞬間:
數米外秦川脫口而出:“老闆——”
指揮台後宋平霍然起身, 再顧不上任何其他:“各行動組聽令——”
“是嗎?”步重華沉定的聲音同時壓過了所有躁動,他直直盯着鯊魚, 好似完全沒看見那把上了膛的手|槍:“你確定萬長文比我更能爲馬裡亞納海溝帶來利益?”
所有場面一定,鯊魚槍口沒有移開:
“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我出手的藍金純度高達實驗室級別, 不論價格還是質量都遠優於萬長文的流通貨,但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步重華嘴角冷冷一勾,上前摸刀撬開第一隻木板箱,隨手拎起兩袋藍金:“因爲萬長文的合成方式有問題,這個等級的貨他根本生產不出來!”
啪一聲那兩袋藍金摔在鯊魚腳下,藍色晶體譁然四散,所有人同時下意識退了半步。
“……”鯊魚定定瞅着腳下滿地粉末,終於吐出幾個字:“生產不出來?”
“黑桃K死後藍金價格突然跳水,隨後被萬長文無節制大量生產流通,甚至造成了世界範圍內毒品價格劇烈震盪。這表面上看是因爲萬長文貪得無厭,實際上卻是因爲新一代藍金的成癮速度和純度跟黑桃K生前相比都大幅下降,而且更關鍵的一點是,”步重華向剛纔光頭保鏢被拖出去的方向一指:“致死性。”
倉庫後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間或夾雜劇烈喘氣聲,那是那倒黴保鏢還在垂死掙扎。
他竟然還活着。
“芬太尼衍生物具有高致死性,而黑桃K卻是個化學天才,他在美國時學會了一種把嗎啡哌啶環中氮原子上甲基換成其他東西的方法,用來降低毒性並提高成癮速度,現在這種方法已經隨着黑桃K的屍體一起被埋進土裡了。萬長文想跟黑桃K一樣獨霸新型芬太尼市場,但自己卻是個幾乎沒讀過書的文盲,如果你那手下剛纔直接接觸到了萬長文的貨,他現在已經死了,連打納洛酮都救不回來!”
“……”鯊魚用鞋底碾了碾地上閃爍的藍色晶體,表情終於有了一點變化。
“那步先生你是如何做到的,難道你也有化學專業背景?”
“我沒有,但這世上的化學高手並不止黑桃K一個。”步重華向秦川一瞟:“秦老闆當初在建寧時辦過一起跟芬太尼有關的製毒案,起因是有個小孩跑到KTV後廚冰櫃裡把自己凍死了,對吧?”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裡面還有秦川什麼事,一時所有視線都轉了過來。
“……”秦川不動聲色:“是。”
鯊魚問:“是什麼案子?”
“一夥人偷了黑桃K當年的一袋高純度樣品,準備自己生產藍金,但怎麼也合成不出同樣的東西,中間還牽連了個買藥的學生,那倒黴鬼藥勁上來跑到冰櫃凍死了。”秦川三言兩語概述了當年建寧凍屍案的始末,“後來那夥人狗急跳牆,被一個姓楚的化學系高材生撞破好事,就把人綁了準備滅口……”
“但事到臨頭又沒動手。”步重華站在邊上接口道,“因爲那學生是個真正的化學天才,在臨死前一秒參透了黑桃K的合成訣竅,那夥人一聽就沒捨得殺他,後來警方圍剿製毒窩點時把那學生救了出來。”
鯊魚毫不猶豫:“那人現在哪裡?”
“在我手上。”
“……”
“我好歹曾經是警察。”步重華不乏嘲諷地一挑眉,“你覺得人家高材生是願意跟被通緝了三十年的萬長文,還是願意跟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我?”
鯊魚定定地瞅着步重華,眼底神色變換,狐疑、冷酷、掙扎、動搖……最終隱隱欲出的兇狠被壓回了最深處:
“你怎麼證明自己的話呢,步先生?”
步重華早有準備:“帶我去見萬長文。只要給我設備,我能現場合成最高純度的藍金給你看。”
鯊魚是個典型的高加索人,臉型狹窄五官立體,眼窩深深凹進去,在倉庫高照燈直射下顯得陰影分明,就這麼拿槍盯着步重華,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倉庫裡的秦川和其他手下、倉庫外上百名荷槍實彈的特警、以及幾公里外指揮中心所有人員,全都屏聲靜氣等待着事情的下一步發展,宋平掌心裡緊緊攥出了冷汗。
“……真可惜,”鯊魚淡淡道,“你這樣的人要是回去當警察,保不準畫師真能對警方無止境地犯賤下去。”
步重華風度沉定而一言不發。
“行,那就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看看今晚之後活下來的人是你還是萬老闆吧!”
鯊魚向手下一使眼色,倉庫厚重的大鐵門終於轟然升起,凌冽寒風一卷而入。濃墨般的天幕下,特警如潮水般退向碼頭四面八方,幾輛吉普車組成依次穿過集裝箱堆場,排成一行車隊駛向城鎮公路。
哐一聲宋平把保溫杯跺在桌面上:“先頭行動組繼續埋伏,後援緊急撤出包圍圈,立刻聯繫交管所調取沿途監控。楊成棟!”
“是!”
“分組輪班跟蹤目標,車牌津B38379,隨時彙報路線!”
“明白!”
一輛白色金盃麪包車裡,楊成棟踩下剎車,周邊公路網的十餘輛備用誘餌車同時發動,衝破裹着鹹腥海風的黑夜,向那才那吉普車隊行駛的方向疾速跟了上去。
嚴峫坐在長桌盡頭,雙手在桌沿緊握成拳,指甲刺着掌心皮肉。許祖新起身穿過煙霧繚繞的指揮室去倒水,正瞥見他一臉心事重重,和藹地拍了拍他肩膀:“別擔心,嚴警官。你看多虧你當初想到辦法,回建寧給步支隊找來了黑桃K生前的合成方式,果然成了他現在最大的保命符……”
嚴峫臉色不是很好看:“但我找不到那個學生。”
許祖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個姓楚的高材生。
“當年辦完案子之後,他說要去接家人上京,還拿到一個化工所的面試機會,成了會打電話給我們建寧市局報喜。但之後突然就杳無音訊了,再也沒聯繫過,逢年過節也沒打過任何招呼。”
許祖新多少年老警察,聞言不以爲怪:“人家跟你說說客氣話罷啦!”
“我知道,但這次我想請他來配合外圍工作,順着他的檔案跟學校去查,竟然也都沒查到,好端端個大活人跟憑空消失了似的。我怕他已經回了原籍,萬一待會鯊魚要步重華現場把人找來,那可就……”
那可就完了,上哪找人冒充去?
“我們不會給鯊魚這個機會的。”許祖新安慰道,“步重華手機上有定位,待會只要跟蹤組找到毒梟的老巢,兩方人一會面,立刻發動圍剿,鯊魚跟萬長文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嚴峫點點頭,還有有點不安,這時宋平匆匆走來:“茂縣那邊怎麼樣,老許?”
“哦,我已經派人去封鎖茂縣各個公路卡口,吳雩的內部協查通告也發下去了,但目前還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和車輛,待會那邊特警會把詳細情況發給我們。”
“——很好,還有一點傳達下去。”宋平可能是上火,一張口嗓子已經全啞了:“吳雩不是定了性的犯罪分子,如果待會茂縣那邊待會發生變故甚至交火,務必不能傷及……”
“宋局!”王九齡突然唰地起身:“楊成棟傳來消息了,在海岸線上的一處灘口!”
宋平跟許祖新同時撲上前,技偵指着屏幕:“舢板,是舢板!”
舢板是海面走私運輸的主力軍,別說十六箱藍金了,加了發動機的舢板連上噸的貨都能運。鯊魚棄了車,帶步重華走水路,看來他們的藏身之處竟然在另一處口岸上,特警還怎麼跟?
“他媽的!”宋平破口大罵,幸虧早有準備:“通知禁毒總隊,上緝私艇!”
辦公室角落裡,嚴峫下意識站起身,望着緊張忙碌的指揮中心,腦海中本能地掠過一絲狐疑。
鯊魚真打算帶步重華去見萬長文?
就算毒梟確實想要降低致死性的新型芬太尼,但剛纔想殺步重華的心也不是假的。他竟然這麼輕易就被改變了主意,願意在步重華和萬長文之間二選一,還輕輕鬆鬆就答應帶他去一個有實驗室和合成裝置的製毒窩點……
他不怕步重華玩空手套白狼嗎?
而且他竟然一絲也沒懷疑過,步重華身後可能藏着人?
這世上最瞭解鯊魚的人是畫師,但畫師口中描述的暗網大BOSS,可不是這麼容易改變自己意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