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冢㈤

賀蘭山下,昊王渠邊。

這裡坡高地闊,居高臨下可以俯瞰整個中興府平原,並不遙遠的東方,滔滔黃河逶迤北去。西夏皇陵就屹立在這片風水寶地上,背靠着五百里賀蘭大山,注視着大河北去。

賀蘭山下古冢稠。陵臺高聳數丈有餘,欲與大山比高,碑亭在陰霾的天空下靜默着,記載着昔日的光輝與榮耀,只上碑上的蕃字不用多久就不會有多少人認得。一代新朝換舊朝,代表着一個王朝昔日輝煌的陵園雖已經有了殘破的跡象,闕臺上的樓臺已經殘破不堪,若是沒有趙誠的特別保護,這裡恐怕早就成了盜墓賊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元昊時的武功曾經讓宋國朝廷驚懼,但不久前的一系列事實表明強大隻是鏡花水月。夏仁宗李仁孝或趙仁孝以儒治國時留下的《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卻爲新朝所繼承,繼續體現它強大的生命力。

党項人昨日的強大已不在,大的部族不是在戰爭中滅亡,就是在一度的繁華中迅速腐敗,剩下的仍然繼續以往的生活,依附着新的強者。皇族嵬名氏曾經留有餘種,趙誠一度曾給他們足夠的生存空間,但在這個夏天的某個夜晚被全部屠殺了,殺他們的是曾出任鎮國將軍的衛慕---因爲他們蠢蠢欲動,妄圖恢復昔日的權勢。他們忘了他們早已經不是那個金戈鐵馬中的嵬名氏,更不是那個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嵬名氏,儘管他們只是暗流涌動,但衛慕認爲這種謀逆無疑是對他主人仁德的最大羞辱。

無數蕃族,有人加入了大秦王朝的戰車。並試圖改變自己地姓氏,秦州夕陽鎮的明珠族,如今都自稱姓葉。地斤澤的貌奴族人因爲觸怒了蕭不離的底線,早就被徹底消滅了,狼山下的蕃人在擺脫了汪古人的欺凌後,就心甘情願地成爲秦王趙誠的牧民。但也有人仍然混跡于山林之中,正心情複雜地注視着一個強大國家地崛起。

西夏皇陵仍在。只不過代表着是過去的一段並不太久遠的歷史,於世無益,它地存在。只能讓三兩個文人前來憑弔,抒發一下家國破碎大河北去的情懷。或者。巍峨地皇陵讓新的帝王憑此警醒,因爲榮華富貴也極易成爲過眼雲煙。相較而言,西夏王朝所留下的昊王渠仍在發揮着它巨大的作用,仍讓百姓記住昔日帝王曾做過的不多地善政。

秦王趙誠帶着他的文武百官,在兩萬將士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從西夏皇陵邊擦身而過。因爲與這座皇陵比肩而鄰的是另一座陵園----秦國忠烈祠。當趙誠還在燕京城內暫駐的時候,就一再地派信使交待留守的大臣們,要建一座忠烈祠及和忠誠部下們地墳塋----英雄冢。

如今祠已建成,冢也壘成。

趙誠拾階而上,王后樑詩若,王子趙鬆。文臣自王敬誠以下,武將自何進以下,皆着素服黑帶跟在他的身後,就連一直在沙、瓜練兵防備畏兀兒人及西域蒙古人的衛慕也風塵僕僕地參加了這次公祭。耶律楚材的佛門老師,一代高僧行秀禪師正帶着一批僧尼在爲死者超度,數萬人靜默着,傾聽着莊嚴肅穆的誦經聲。

“孤的國家。永遠不應該忘記那些爲國而死的忠烈們!”趙誠站在高臺之上。對着手下文武大臣們宣佈道,“每年清明。應舉朝來此祭拜,視爲國祭!”

“遵旨!”衆人齊聲應道。

趙誠站在徐不放地冢前,撫摸着嶄新地墓碑,沉默不語,隨徐不放下葬的是他地軍刀和馬鞍,還有一面五星赤旗,上面有王后樑詩若親繡的幾個大字:五星出東方,以利中國征討四方。

左金吾衛上將軍徐不放的遺孀與他年幼的兒子啜泣不已,昔日的袍澤們眼含着熱淚,天地爲之悲哀。無數的墓碑如戰場之上林立的槍尖,正在自己君王的面前接受檢閱,趙誠聽到了金戈鐵馬的馳騁呼嘯,聽到了糾糾男兒的怒吼吶喊,看到了迸飛的熱血與部下的赤膽忠心。他的王國是建立在無數忠骨奠基的大廈之上的,將來這座英雄冢將會越來越龐大。徐不放冢旁,仍留下一塊巨大的空地,上面遍植松柏,趙誠指着這一片空地對着臣子們說:

“將來,孤若是死了,就葬在這裡!孤希望能和忠臣豪傑地下做伴!”

“末將願未吾王擒來所有敵酋,讓敵酋在此守靈伏罪!”何進上前道。

“能長眠於此,也是吾輩的榮耀了!”蕭不離嘆道。他想起了徐不放生前的音容笑貌和舉手投足,似乎音容宛在。

“爾等的忠心,孤知道。”趙誠道,“今在這賀蘭山下大河之濱,立此忠烈祠,凡我大秦國忠誠爲國者,沙場戰死其名號皆可入祠,其忠骨皆可安葬於此,讓後人祭拜。今天下未平,吾國四周仍虎狼林立,我等應枕戈待旦,練兵強國,安境保民,萬萬不可懈怠。”

“國主與我等不僅有活命之恩,今又賜我等榮華富貴,我等豈敢因一時榮耀而忘本分?”陳不棄奏道,“國主一聲號令,全軍將士莫敢不從。大丈夫死則死矣,卻要贏得身後英名,戰死沙場之後若能在這英雄冢中留下牌位,此生無憾!”

“好,有爾等的豪情壯志,天下雖大,縱是高山峻嶺,溝深路遠,孤的勇士們又何處去不得?”趙誠高聲說道。

“我等願爲吾王誓死效命!”衆武將齊聲高呼道。

若干在此守陵的士卒捧着烈酒遞到趙誠的面前。他們是因受傷致殘而自願在此守陵的,他們看向趙誠的目光,只有忠誠、熱忱與無悔,一個連那些毫不起眼的士卒死後之事都能關照地帝王在他們眼裡無疑是最值得效忠的對象。

趙誠親手將烈酒倒入徐不放冢前,烈酒如英雄血。在趙誠的眼裡是慘紅的色彩。衆將校也都齊動手,將一碗碗烈酒倒在所有英雄冢前的土地上。酒香在呼嘯的北風中升起,醇厚得久久不肯散去,似乎讓烈風無可奈何。

下雪了。賀蘭山下終於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雪花在風中交織激盪着,很快就將萬里山川籠罩在它地懷抱中,凌亂的雪花讓趙誠想起了戰場上敵我雙方刀箭相向時的混亂、慘烈地場景。白雪讓這場既隆重又簡樸的祭拜活動變得更加神聖起來。上天也感覺到將士們心中最莊嚴神聖地感情。

軍卒們在風雪中靜立着,刀鞘上沾着雪花,手緊握在刀柄之上。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心中只有無窮的戰意和與敵酋拼殺的豪情。戰馬低頭打着響鼻聲。偶爾發出清悅的嘶叫聲,像是在呼喚自己的騎士奮勇向前。

文臣們站在冢前,在這個有着特別意義地公祭活動中,他們從軍士們堅毅莊嚴的表情中看到赤誠之心,看到了同仇敵愾的勇氣與烈士男兒的豪情。也看到了一個國家走向強大的理由,。

賀蘭山下青冢稠,凌煙閣上著英名。耶律楚材在心中念道。

雪花落在趙誠的頭上,像是在他地冠戴上蓋上一層柔軟的白巾,他的心情更加地覺得悲傷起來。在衆人的勸說下,趙誠這才收拾起悲傷的情緒。帶着自己的部下離開英雄冢往回走去,在大雪地裡留下無數的腳印。

衛慕回頭再看了一眼身後地英雄冢,被白雪籠罩地忠烈祠與英雄冢披上了白色的袍子,和背後地賀蘭大山融爲一體,再也沒有分別。衛慕甩下心中的悵惘,往胯下的駿馬上加了一鞭,趕上了趙誠的大隊人馬。

“國主。末將有話要說!”衛慕擦掉頭上的雪花。落後趙誠半個馬身,高聲說道。

“有話快說!”趙誠頭也沒回。

“國主封末將爲天水郡開國侯。加右屯衛中郎將銜,食實封七千戶。”衛慕道,“國主以萬金之軀,親率大軍沙場搏命,臣卻留守中興府,未立寸功,受之有愧!”

趙誠勒住了赤兔馬,回頭道:“此封賞,不僅是依軍功,也是追賞以往的功勞。你追隨孤多年,在西域時協助孤王建立私兵,功勞甚著。孤北狩時,你留守中興府,讓孤無後患之憂,專心征討,豈曰無功?嵬名氏陰魂不散,火速彈壓者是你。河湟有蕃人陰謀作亂,你親率三百軍士星夜疾馳,面對數千蕃人卻無懼色,斬首無數,讓河湟蕃人望風而逃莫敢斜睨,此亦是你一大功。”

“末將此生若非國主,十多年前就屍骨無存了,何敢言功?爲吾主盡忠辦事,不過是末將的本份。”衛慕抱拳道,“末將願在國主麾下爲一小卒,爲吾王殺盡一切敵寇,不敢空佔爵祿,讓世人恥笑。”

“隨孤從西域來中興府的私兵,如今還有多少人爲將爲侯?”趙誠卻問何進道。

“除一些人戰死,一些人爲地方守官外,爲將爲侯者並不多!”何進道,“許多人不過是尋常的都尉,至多是一個開國子開國男。”

“想當年,那些隨我而來的兩千私兵護衛,成爲都尉者衆,能封侯拜將的卻是不多。”趙誠道,“他們的功勞孤深知,所以孤願意給其優待,讓其衣食無缺,家有良田美宅,子孫可以安居樂業。但掌兵者,因事設人,並非人人都要封侯,人人都要爲將,孤封你衛慕爲侯,自是因爲你功勞甚多的緣故。你若是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那你將來再爲孤立更多的功勞,可好?”

衛慕見趙誠態度堅決,自己若是還推辭,那就顯得太過虛僞,所以只得接受。

趙誠對臣下的賞賜可謂是豐厚至極,就連隨他征戰的普通軍士也都是人人有封賞,對於許多人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夜暴富。河東的宋平、潼關的鄭奇和陝西的郭德海三部屬下,也個個有相應的封賞,他們三人見趙誠封賞公平,不因爲他們是新附之軍而另眼相看,對趙誠的忠誠感激之心更強烈了。

戰爭就是發財的好機會,如果能夠,趙誠希望所有的人對財富充滿渴望,讓征服的慾望給同仇敵愾的軍士們增加一份實際的利益。趙誠雖也感到一些肉疼,但他嚴格地遵守了自己曾經的承諾,不能因爲眼前的利益而喪失自己的信譽。秦王的份量在上至上將軍何進下至普通士卒的心裡,已經如賀蘭山一樣沉重。

中書省擬定的封爵制度仿自唐宋,可以世襲但每傳一代就自動降一階,所謂某縣開國侯,那不過是一個虛名,並非實際領有領地及百姓,更無當地治權。同宋國一樣,食邑按每戶每月2文計算,從國庫隨官俸按月付出,雖然25文較少,但趙誠給手下的都是實封,且食邑數量遠遠超過中書省擬定的標準,如此一來,屬下重要武官的收入就相當可觀。

趙誠不僅通過私人感情讓主要武官們心悅誠服,也通過厚賞厚封厚祿,趙誠將軍隊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讓他們隨時願意爲自己衝鋒陷陣。

英雄冢的存在,也更是激發了這個嶄新王朝子民的血性與萬丈豪情。它在未來,註定會成爲這個國王朝文人墨客們吟詠歌頌的勝地,是每一個來中興府的人,都要去憑弔一番的勝地。

與相鄰的西夏皇陵相比,英雄冢纔是普通百姓最感到親切的地方,因爲那就是尋常百姓自己的陵園,青冢之下沒有一個是帝王。正是因爲如此,秦王趙誠這一番隆重祭奠,並將此定爲朝廷的例行國祭,才讓百姓與軍士們覺得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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