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不臺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大病了一場。
在他病倒的幾天內,自己直接指揮的蒙古騎兵中發生了一些變化。國王塔思和大將忽都虎主張立即北上尋找趙誠的軍隊決戰,塔察兒主張返回蒙古休養生息,以待來日復仇,斡陳如同一隻怒吼的猛虎天天在營內找人發泄。還有人卻只想着回家---所有人離開草原太久了,思鄉之情本就日甚一日,又不知自己家中親人是否還活着。
甚至有人在得知窩闊臺已死,心中打着算盤,因爲新的大汗必須要推舉出來,否則所有人就成了無頭蒼蠅。這些人當中有來自窩闊臺屬下的牧民,也有察合臺的百姓,更多的卻是拖雷份內的屬民,在這個緊要關頭,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唯一相同的是,士氣降到了最低點。
“回蒙古!”速不臺終於下了決心。
北方傳來消息,趙誠已經率領兩萬賀蘭軍抵達衛州北,速不臺擔心自己渡河爲賀蘭軍半渡而擊,便揮軍溯河西進,欲從孟州至白波一線渡河。他命漢軍繼續圍城,不讓金軍出城尾隨,又命右監軍郭德海率一部分人馬從汲縣佯渡。
這郭德海就是郭寶玉的長子,也是郭侃的父親。他本是金國一位謀克(三百戶爲一謀克,但後期並不滿員),曾爲金國擊敗宋將彭義斌,在得知自己的父親北降蒙古,只得逃入太行山中避難,輾轉降了蒙古,也曾爲蒙古人立下不少戰功。
郭德海因爲他父親郭寶玉的關係,對趙誠比較熟悉,他此時的心態比較複雜,速不臺率大部走得一乾二淨,自己還得在此守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郭侃,不知如今在做什麼?郭侃去中興府客居三年,此事他是知道的。如今賀蘭國王已反,自己的兒子不知是被他禁錮還是投靠了他,甚或成了趙誠手中的人質。
郭德海心中猶豫了起來。
夜色中。在郭德海的眼裡黃河似乎漫漫無邊,他白天已經發現對岸人影綽綽,夜晚是便命手下打着火把故張聲勢,做出要渡河的姿態來。
驀然,如雷的鐵蹄聲響起,遠方黑影重重地撲了過來。
“哎。這是第幾次了?”郭德海不禁在心中暗歎道。中原地這支賀蘭軍總是飄忽不定,來回地騷擾,在速不臺領着大部騎兵離開之後,專找自己的麻煩,讓他苦惱不堪。自己一來人手不足,二來軍心浮動,三來這平原地帶讓他守無可守,而對方明明可以吃下自己,卻是故意讓自己夜不能寐。
“全軍戒備!”郭德海命令道。
對方卻距自己防守的渡口外三裡停了下來。郭德海很是驚訝,沒過多久外圍防守地士卒前來回報:“報將軍。敵軍派來一位信使,要見將軍。”
“不見!”郭德海一口拒絕。
“可是,那信使說他您認識!”
“哦?”郭德海訝道。“那讓他過來。”
遠遠地一騎緩緩走來,那人身披銀甲,在夜色中泛着點點銀光。測試文字水印9。那人近了,從馬上一躍而下,衆人舉弓怒視着。
“在下乃賀蘭國王的使者,請求與郭將軍當面說話!”那人高呼道。
來人正是郭侃。他昨日就悄悄地渡河過來,跟着何進部的信使與何進匯合,趙誠已經抵達河對岸,也早就得知郭德海守在對岸,便派郭侃來勸降,自己卻帶大部分兵力去監視速不臺,尋找一戰的機會。
郭侃並未自報姓名。怕自己引起郭德海軍中蒙古人誤會。但郭德海卻是聽得真切。
“貴使請到我帳內一會吧。”郭德海道。他忍着心中的激動,引郭侃往自己的營帳內走。
營帳內只有幾位心腹。卻無一個蒙古人。父子團聚,欣喜萬分,郭德海拉着郭侃上下打量着,流下熱淚。
“三年未見,侃兒長得更壯實了。”郭德海欣喜地說道。
“承蒙賀蘭國王關心,侃兒衣實無所缺。”郭侃道,他盯着自己父親消瘦地臉龐,“只是父親勞苦奔波,又老了幾分。”
“你是來勸降的嗎?”郭德海怒道,“爲父豈能效仿他人,反覆無常。你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咱們父子團聚,今後就再也不分開。”
“父親!”郭侃連忙道,“您應當仔細考慮考慮。如今您這不足一千人馬在此守着,其實不過是一戰即歿,何將軍早就從俘虜口中得知是父親在此鎮守,故而不願強攻。”
“何進何學文嗎?”郭德海道,“此人我在西域時倒是見過他幾次,那時他沉默寡言,我以爲他不過是趙誠的一個下人,也沒太在意。如今才知人不可貌相,賀蘭軍的騎軍作戰之強悍,戰術之嫺熟,不比蒙古軍差。只是讓爲父降於他,爲父心有不甘吶。”
郭侃以爲父親是覺得降於何進太丟臉,心有不甘。
“父親,識實務者爲俊傑。”郭侃勸道,“侃兒勸父親早降,並非是因爲何將軍,而是因爲賀蘭國王。兒居中興府時,賀蘭國王的在河西的所作所爲,兒極爲欽佩,他的治下民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旗下兒郎爭相效命,其有明君之風。父親,中書令耶律楚材大人也降了他。”
“哦?”郭德海及左右皆驚,“爲父不過是一匹夫之將,平生最厭反覆無常之輩。侃兒勸我投降,我……”
“可是,蒙古人如今遭此大敗,可汗又亡,料想他們重整齊鼓,恐怕還要些時日。而賀蘭國王卻趁勢而起,他的軍隊雖少,但並不比蒙古兵差,旗下文臣武將雲集,又得耶律楚材,百姓歸心,龍飛之日指日可待啊。”郭侃道,“何況蒙古人爲非作歹,殘害百姓。君子所不恥。父親投靠蒙古人,幾淪爲助紂爲虐之徒,這豈是父親的處世之道?”
“啪!”郭德海掄起巴掌。給了郭侃一個耳光,爭辯道:“這是你祖父做的決斷,我身爲他地長子,豈能與你祖父背道而馳?”
郭德海這話有些強詞奪理,將所有的責任都歸附到自己那已經死去五年的父親地頭上。其實關於投靠蒙古人這件事,是像他這樣的人的內心當中最忌諱地事情。包括耶律楚材,人人都給自己尋找一個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趙誠卻是不在乎耶律楚材之輩曾經爲誰服務過,對於他來說,只要肯爲他所用,他就自信有能力讓附者歸心,人盡其材。
因爲趙誠本身就是一個大叛逆者。人在面臨生死抉擇時,有人選擇壯烈,有人選擇逃避,也有人願意當降者,只管生前不管身後功過榮辱。倘若你投靠到了一個有可能被後世景仰的君王。那麼你就大賺特賺了,若是不幸投靠一個讓後人所不恥之輩,那你就隨着此人被人謾罵。
耶律楚材地內心豈不也有這樣的心虛?
郭寶玉死前對趙誠感嘆的一番話。也是如此。
郭德海給兒子郭侃這一巴掌,似是掩飾自己內心中的心虛,也是發泄胸中的憤懣。
“祖父投降蒙古人,故是因爲金主昏庸無能,朝政混亂和民不聊生所致。可是蒙古人比女真人仁慈嗎?”郭侃捂着臉,委屈地說道。“父親替蒙古人殺得無辜百姓還少嗎?”
郭德海伸手欲再一次動粗,卻被左右拉住:“將軍息怒啊!”
郭德海斥責左右道:“你們也想降於賀蘭國王趙誠?”
左右皆低頭不語,郭德海氣急。眼下速不臺大部一去不返,自己這少量兵馬早晚會被賀蘭軍吃掉,大難臨頭,人人都有想活下去的渴望。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人馬地驚叫聲。有軍士跑進來驚呼道:“郭監軍。不好了,軍中地蒙古人反了。正往這裡攻來!”
原來郭德海軍中既有蒙古人也有契丹人,漢人最少,蒙古人見郭德海將對手地信使引入自己的帳內,卻不讓別人進去,以爲郭德海欲投降賀蘭軍,他們見大事不妙,不想成爲犧牲品,便立刻相約往營內猛攻,企圖殺掉郭德海,甚或試圖挾制住他再號令全軍。
“啊?”郭德海這下就覺得自己真正無路可退了。
“將軍,我們不如降了吧?”左右紛紛建議道。
“你們快點集人馬固守。”郭德海抄起自己地鐵槍,立刻命令道,“既然蒙古人想置我於死地,那本將軍只有反了。”
“是!”左右得令立刻魚貫而出。郭侃心中大定。
何進騎在馬上,舉目眺望遠方的郭德海軍營,見火光四起殺聲震天。
“將軍,敵軍似是內亂了。”副將沈同道。
“呵呵,郭侃這麼一去,蒙古人一定是猜忌了。”何進道,“命令全軍靠前,將敵軍大營包圍了。”
何進部正往前奔時,前方殺出一隊人馬,郭德海軍中的蒙古人見一時不能將郭德海拿下,又害怕賀蘭軍攻來,只好返身突圍。
“攔住他們!”何進高呼。
那大約三百名蒙古騎兵見賀蘭軍堵了上來,拼命地突圍,奈何堵上來的人太多,他們立刻被包圍、分割,陷入了絕境。只有少部分人藉着夜色逃脫掉,大多數人只有被殺死的下場。
天亮時,何進與郭德海在兩軍陣前相會。
“郭將軍,你我又見面了。”何進笑吟吟地說道,“別來無恙乎?”
“何將軍此問不是在笑話郭某嗎?”郭德海心有不甘,“不知何將軍如何處置我的手下,我們既已決定降了於你,看在郭某地份上,請何將軍好生善待他們,他們都追隨我多年,被迫投降,只是因郭某領兵無方。至於郭某,任憑何將軍處置。”
何進跳下馬,不顧左右的擔心,走到郭德海的面前道:“我怎麼敢私自處置郭將軍您呢?不過我家國主有令,只要郭將軍願歸附,他願視將軍爲心腹之臣!”
“郭某一門父子三人俱降蒙古,對蒙古忠心耿耿,趙國主也敢用我?”郭德海盯着何進地臉,想從何進的臉上看出點端倪來。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郭將軍既敢降,那我家國主就敢用你,若是我家國主沒有這個氣魄,焉敢稱兵?”何進道,“我國主與令尊算是忘年之交,金主昏庸無道,弄得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令尊大人郭郡公只是生不逢時而已。憶先祖唐中書令子儀,赫赫威名,天下景仰,國主私下常言,有朝一日,要令郭氏先祖的榮耀再復。”
“後人不孝,不敢言先祖之譽。”郭德海反而被何進這勸慰的話弄得不好意思。
何進連忙道:“郭將軍所部人馬疲倦,傷者甚多,不如暫且就地休息數日,我軍中配有醫官,不妨讓他們給診治一番?”
“多謝何將軍!”郭德海稱謝道。
郭德海見何進的手下擡出酒食,又給傷者包紮療傷,不分彼此,倒是心安了不少。他對未來仍然不太確定,仍自惴惴不安,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何進雖不將這不足五百人馬放在眼裡,但也安排了人手注意防範,他只是不願做得太明顯,讓歸附者又生異心。郭侃主動代表賀蘭軍勸慰諸位降者,安撫人心,讓何進省了不少事。
汴梁城外的漢軍聽說郭德海降了,速不臺帶着大部分人馬早就不知去向,又擔心腹背受敵,在兩天之內一同離開。他們齊齊順河而下,欲從東平與濟南方向北渡黃河,那裡分別是嚴實與張榮地地盤。只有劉黑馬所部追速不臺而去。
汴梁城內的金軍見圍城的軍隊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疑惑不已,以爲這是誘兵之計,仍龜縮在城內不出。在偵騎確定敵軍遠遁之後,金軍纔敢出城來。
“那支義軍身在何方?快去尋來,朕要重賞。”完顏守緒還念念不忘汴梁城外曾突然出現的金國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