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出陽關,暮飲樓蘭下。
平生多豪氣,萬里覓封侯。
少時破萬卷,刀箭猶未血。
不羨霍冠軍,只慕班定遠。
飲馬河自遙遠陰山下的焉耆大湖西部溢出,出鐵門關南下,一路上經過千里沙磧,注入蒲昌海,令人出奇的是此河向無旁支,一往無前地奔向煙波浩瀚的蒲昌海。傳說中,後漢時的定遠侯班超曾在此河飲馬,因而得名。
那班超本家境貧寒,依靠替官府抄寫文書,維持生計。班超每日伏案揮毫,常輟業投筆而嘆:“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閒乎”。沒有人相信這個窮小子會能封侯,更不會相信他能幹出一番功業來,於是竟相譏諷他。班超於是找人看相,相者說:“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
相者這話不可相信,但卻給了班超自信心,所以最終成了定遠侯。
大秦國華陰伯、神策軍統領郭侃不知道所謂“燕頷虎頸”是個什麼模樣,但他認爲自己比班超幸運多了,他不僅有爵在身,還有身後一千精挑細選的部下。他橫刀立馬的地方正是後漢時鄯善國的所在,在前漢時這裡叫做樓蘭,班超曾在此“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蒲昌海處於沙漠最低地之中,它的南邊是連綿大川,《史記》中記爲“南山”,千百年前張騫也曾此地經過。這裡是絲綢之路的南道,隔着廣袤的沙漠和戈壁灘,陰山(天山)南麓下是這條著名商路的中道。
秦王趙誠在泰安二年地春天發動了對西域南道的攻勢。此前他命安西部攻伊州。並非是想征服畏兀兒,而是吸引着畏兀兒人的全部注意力,意在趁機打通南道,通往撒馬兒幹、呼羅珊等等蔥嶺以西地方,避開畏兀人的聚居區與蒙古人控制得力的西遼故地。
趙誠交這個任務交給了西壁輝與郭侃,以西壁輝爲招討使,郭侃爲先鋒官。西出陽關,即使是關山度若飛,也無法一日即到樓蘭,郭侃率神策軍早出發七日。一千人冒着初春的嚴寒與路途的艱難,才抵達這裡。後方西壁輝率三千騎兵主力循着神策軍留下的駐點,緊跟在後。趙誠特意選擇這個春季對這片最隱秘地區進行突襲,因爲這個季節既沒有冬季的嚴寒,也沒有夏天的酷暑,冬雪初融可以讓人馬得到飲水,這支軍隊甚至爲了準備征討,換上了本地出地戰馬和駱駝。**j**以適應這裡的氣候與地形。
蒲昌海雖仍寬闊,但它已經不復漢時地豐盈。樓蘭也曾是一片水鄉澤國。河網密佈。林帶茂盛,林舍毗連,田園阡陌,牧場綠茵,然今天不過是一片殘亙斷壁。裸露的地面上,赤紅色的風化在風沙中靜默,在夕陽下閃耀着紅暈,粗大的胡楊樹東倒西歪地在有水的地方頑強地生長着,抵抗着嚴寒、風沙和乾渴。
胡楊無疑是沙漠戈壁中最頑強的一種樹木。相傳它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它們奇形怪狀的身姿,如同是在與命運抗爭,抵抗着乾旱與風沙地襲擊,堅忍得令人膜拜。
郭侃和他的部下貓在一處昔日樓蘭王國地斷垣殘壁下,躲避着看似無窮無盡地風沙,等待着前方斥侯的消息,初春中的寒風透過沙巾,將沙子灌進他的鼻口和衣領中,讓他煩惱無比。
耶律巨緊挨着郭侃靠在一堵斷牆下,緊摟着雙臂,哆嗦不已。太陽一西沉,戈壁灘上的氣溫極劇下降。耶律巨是自願加入神策軍,因爲正如他出關時所作的詩中所說的一樣,“不慕霍冠軍,只慕班定遠”,他認爲讀書無用,不如在沙場奮戰才稱得上是真英雄。他認爲神策軍是最勇敢最艱苦的一支軍隊,事實也是如此,雖然還未遇敵,這行軍的艱苦倒是嚐了個夠。
他作爲一個新人,暫時充作郭侃身邊地參謀,滿懷着覓封萬戶侯地希望,不過這個參議官目前還未有機會對行軍、紮營、探查敵情插上一句話。人們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箇中興府戴着頭巾慷慨陳詞地書生一般。耶律巨拉了拉自己的硬弓,對着在空中盤旋的一隻雄鷹,比劃了一下,弓弦發出清脆的“崩”的聲響。在他頗爲自信的眼中,這隻鷹已經是一個死物,只是全軍潛伏在此,他不敢隨意發箭而已。
郭侃瞄了一眼正獨自望着蒼鷹有些哀愁的耶律巨一眼,心中微微一笑,很是瞭解。如同渴望殺敵報國贏得生前身後英名的耶律巨一樣,郭侃這次領軍出征何嘗不是心懷渴望。不過,郭侃卻很小心謹慎,驍騎軍葉三郎曾犯下的輕敵冒進之過,郭侃不想讓自己也重複。::首-發:
“定遠候?這是個很不錯的爵位!”已經有開國伯的爵位在身的郭侃想道,“班超四十從軍徵匈奴,比我郭侃卻差了一些。”
旋即他又覺得自己的這個論斷實在過於自負。郭侃已經不是一年前的那個郭侃,這一點可以從他屬下看他的恭敬眼神中可以得出這一點,現在正是他大顯身手的好時候。
南方巨大山川的方向,一支不大的商隊沿着古老的商道緩緩而來,由遠及低,全是商人的打扮,裹着纏頭,面戴着輕紗。商隊在廣袤的礫石遍佈的沙地間出現,改變了那亙古不變的景色,在紅柳林中忽隱忽現,商隊在過了紅柳林後,直接鑽入郭侃藏身的地方,領頭者跳下馬匹來,正是郭侃派出的斥候。
“屬下參見統領大人!”回鶻斥候正欲行禮。郭侃止住了,招了招手,讓斥候走近到身邊來,指着簡易地圖問道:
“說說你們都發現了什麼?”
“冰川下面,從東到西至約昌城(且末)。沿着各條南北流向的河流,共有十三處營地,分佈大小不等的部族,每族有帳小者數十,大者不過二百帳,河流匯合處有數處小城,百姓以畏兀兒人、于闐人爲主,還有少量大食人、吐蕃人和漢人。”斥候道,“只要我軍行動迅速,可被我等個個擊破。”
“有多少可戰之兵?”郭侃的副統領丁老大問道。
“回副統領。屬下扮作商賈,與當地的首領及大戶交易。據屬下所探得,彼方可戰之人不過十之三四,又各不統屬,不過他們似乎並沒有任何防備。”斥候道,“不過……”
“不過什麼?”丁老大瞪了斥候一眼。
“幾座小城中好像都有儲庫,都是糧食、酒,還有金銀。聽當地人說這是畏兀兒王地命令,正要運往王城。聽說當地的首領們正在召集精壯編入軍中。”
郭侃沉呤道:“這大概是爲了對付我們大秦國吧?”
“哼!”丁老大冷哼道。“統領大人,我們神策軍在此已經停駐了三日,乾糧就要吃完,不如今夜就攻去吧。”
“攻是自然是要攻的,因糧於敵,我們的口糧都在敵軍的庫房裡,諸位不想在此餓死吧?”郭侃道。
“哈哈!”衆手下哈哈大笑。
“不過,此次是我神策軍成軍以來,真刀真槍的第一仗。這仗不僅要打得勇猛。還要打得巧妙。”郭侃握緊着拳頭,“此處城池雖小。然卻不是我騎軍強攻所能攻取的。騎軍只有跑起來,纔有威力。”
“遵命!”衆人高呼道。
沙漠、戈壁、湖泊、河流以及山川,又一次從晨曦中醒來,數支商隊在這個清晨進入了每一個有軍隊駐守的城堡之中,他們滿臉塵色,像是趕了很遠的路,但並未從外邊帶來太令人意外的貨物,卻是在各城中游走,收購本地地特產。
城外綠洲中,各個部族的人們走出了氈帳,趕着牛羊去河邊放牧,只有最耐寒地駱駝刺才露出點綠意來。遠遠的,黑色的洪流席捲而來,如同大風日子裡的沙塵,將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太陽遮蔽住,無數道刺目的光線反射了過來。
“不好,敵襲、敵襲!”部族中的男人們驚呼了起來。
男人們還未拿起武器,神策軍已經殺到,箭矢飛出,帶走一條條性命。耶律巨策馬狂奔,他地心臟劇烈地跳躍着,手心出汗,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看,面前四散奔逃的景象讓他失去目標,而神策軍騎兵爭先恐後地陣形又讓落後數十步地他不敢亂放箭傷了自己人,急於殺敵立功的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統領郭侃衝在最前面,他總喜歡衝在手下人的前面。
郭侃一提繮繩,戰馬怒吼跳起,直接一個男子撞翻在地。手中鐵槍挑起,順着對方手中兵器一個突刺,刺破一個首領的胸口,又大吼一聲,手中鐵槍在空中劃出一條直線,將另一個男子釘在地上。
“統領好身手!”衆軍士齊聲稱讚道。
“嗖!”一支箭矢擦着郭侃腋下飛去,緊接着一聲慘叫聲響起。郭侃驚出一身冷汗,回頭望去,一支黑色的箭矢正插在一個敵人的喉嚨中,那個敵人丟掉手中的弓箭,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喉嚨,掙扎着倒地。
耶律巨衝着郭侃笑了笑,郭侃衝他點了點頭。耶律巨忽然覺得殺人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實在簡單,簡單到只要將引弓的手指輕輕放開,如同昔日在山中行獵一般,沒有一絲地畏懼。
“全軍隨我入大屯城!”郭侃高呼道
城內地官吏、貴族們早已經慌亂了起來,驚呼着要召集起自己地軍隊來。埋伏在城內的扮作商人地神策軍已經殺了起來,直接衝入官吏和貴族的居住,裡外合擊,以整擊亂,殺了當地的各部族一個措手不及。
神策軍在城內策馬縱橫,鐵槍帶着勾魂的寒意挑落着敵首,長刀閃亮着懾人心魄的光芒。耶律巨的戰馬不慎失蹄,將他摔翻在地,磕掉了頭盔,他暗叫晦氣。
“真晦氣,又落馬了!”身邊一個享受同樣待遇的人罵道。那人正是神策軍的錄事參軍老幺,說是老幺,其實卻算是一個相當有經驗的老兵了,只是人們都這麼稱呼他,就忘了他真正的姓氏。
“參軍大人,殺敵時您常落馬嗎?”耶律巨好奇地問道。
“廢話,誰常落馬?”參軍大人對耶律巨這話很不高興。
兩人放棄了戰馬,舉起長刀一起往前截住數個堵上來的守軍,這兩人渾身是血如同殺神,模樣可憎,將另外的幾人嚇得縮回屋子裡。耶律巨的武藝讓老幺刮目相看,而他初次上陣,就對敵兵視若無睹的豪情也讓他大感意外。
“投降免死!”郭侃又帶人奔了回來,高呼道。
在城內百姓目瞪口呆之中,神策軍就控制這座小城的局勢,從頭到尾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城內有限的兵力在有備而來的神策軍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
“參軍大人,您可瞧仔細了,我的戰果可不能少記!”耶律巨提醒道。
“知道了,神策軍參議官耶律巨斬首七人!”老幺沒好氣地說道。
那一頭,郭侃卻又命令全軍暫時休整,準備下一次行動。
注:飲馬河,即今孔雀河,曾入羅布泊,但今下游已經斷流;焉耆,今新疆焉耆,古焉耆國的所在,當地有大湖名爲博斯騰湖;蒲昌海,又名鹽澤、牢蘭海、孔雀海等,即羅布泊,1970年後乾涸,古時水面曾十分廣大,曾被古人以爲是黃河的上源,但一直在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