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由連攻了肅州城三天三夜,損兵折將卻拿此城無可奈何。
他再一次收到了察合臺的嚴厲斥責,這時察合臺的兒子拜答兒率領一萬騎兵從沙瓜而來,與他會合。這兩人在肅州城見了面後,不勝噓唏,因爲他們兩人都未攻克一座大點的城池,秦國軍民衆志成城的抵抗之心和韌性十足的戰鬥力讓他們感到十分氣餒。
曾幾何時,蒙古軍六攻西夏,無論是沙漠中的孤城黑水城,還是沙、瓜從來就沒有能擋住蒙古軍的進攻。現在這些剛從廢墟中崛起的城池,都固若金湯般地拒大軍於城外,彷彿都在恥笑蒙古軍的無能。
察合臺四月稱汗後,曾定下計策,兵分三路,他自率主力直經沙漠直搗中興府;一路由拜答兒率兩萬軍隊經畏兀兒地界,過玉門關攻沙州,一路向東;另一路由貴由經黑水城,抵肅州城與拜答兒會合。
察合臺的計劃雖然足夠狠毒,然而卻有些破綻。一是神策軍出黑水城數百里警戒,又敢於與十倍強敵周旋,而安西軍由於曾經攻克過伊州城,所以在畏兀兒地界也廣佈眼線,這樣察合臺的突襲效果大打折扣,提前被秦軍發現,致使秦國軍民有所準備。二是他忽略了秦國上下一心的抵抗之心,尤其是百姓們對蒙古軍的殘暴仍記憶猶新,他們決不容許不久前的殺戮再一次重演。當他們已經習慣於一個新興王朝地安定與薄徭輕賦時,任何威脅到他們繼續享受這種安康生活的人。都會激發他們同仇敵愾之心。前事不忘,後世之師。河西諸郡不再是察合臺記憶中地那個河西,一個團結起來的國家是不可戰勝的。
貴由與拜答兒兩人的部下大多是輕騎兵,缺少攻城的利器,經過連番的血戰,損失衆多。兩人合兵一處,只剩下兩萬騎軍。他們二人一合計,決定按照計劃繼續東進。他們自從進入秦國地界,一路上從最西邊的沙州起。沿途到處是被燒燬地村莊,毀滅的莊稼,那些未來得及逃離的人無一例外地被他們二人殺死,他們將所有地憤怒發泄到俘虜的身上。
濃煙滾滾,不是狼煙。卻恰似狼煙。就是抵抗的訊號,就是戰鬥的號角。甘州(張掖)城已經人去城空,數萬百姓早在西涼軍馳援西進時,就得到了東遷的命令,所以這座甘州城就成了蒙古軍迄今爲止所佔領地唯一地一座城池,卻得不到一顆糧食。而這座城池很快就在沖天的火光中化爲灰燼,黑色的煙霧瀰漫着天空,幾乎遮天蔽日。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匈奴人強大時曾趕走了這裡的月氏人。將河西視爲其右臂。焉支山下盛產紅藍,匈奴婦人用之爲顏料。當漢武帝派霍去病出徵匈奴時。曾兩次攻掠河西祁連山、焉支山,將匈奴人擊敗,匈奴人從此“無顏色”。在這一片三面環山的狹長半農半牧綠洲上,隋煬帝在此接見十六國使節,詩仙李白則留下了“雖居焉支山,莫道朔雪寒”的絕句。
刪丹(山丹)是隸屬於甘州的一個縣,已經是夏五月,但縣城南邊的焉支山上依舊白雪皚皚,亙古不化的積雪,即便是夏天地炎炎烈日對它也無可奈何。
“咚、咚、咚咚……”
鐘山寺地方向傳來了急促的鐘聲,僧人們似乎在這一天喪失了平時榮辱不驚地修行成果。這是僧人們發出的警訊,這鐘聲連同寺外燃燒起來的村莊所升起的黑煙一樣,都成爲戰鬥的號角。
一大片白麥地旁,數騎蒙古斥候在田邊的官道上疾馳。秦國修整的極爲平坦寬敞的官道此時成了敵軍縱橫馳騁的坦途,蒙古斥候們應該感謝秦國朝廷爲他們準備的平路,讓他們可以順利無阻的疾馳。這恐怕是秦王趙誠沒有想到的,這官道修得太好了也會有這樣的壞處。
驀然,奔在最前頭的蒙古兵胯下的戰馬慘叫着栽倒在地,那蒙古兵摔出了老遠,磕飛了手中的彎刀。其他人連忙勒緊戰馬戒備,不料胯下的戰馬紛紛悲鳴着陷入地下,他們踩到了專爲他們準備的絆馬索、陷阱。數人被陷阱中的尖刺刺了個對穿,痛楚令他們恐懼,個別人運氣好點沒有被刺中,紛紛大叫着拼命往上爬。
官道兩邊的白麥地裡冒出了一個、兩個,竟有三百人之衆。當中一位領頭的大漢舉着一張硬弓,大吼一聲衝上官道。餘人跟在他身後衝上了官道,人手一張弓,少數人還持着農具當作兵器,當中還包括幾個光頭年輕的僧人。他們一哄而上,衝着受傷的蒙古兵射箭,蒙古人在驚恐中被射殺,想拼命爬上來的卻被照頭狠擊,慘叫着倒在陷阱之下。
幾乎一眨眼之間,這夥民壯和僧人就殺掉了七個蒙古斥候,許多民壯還沒有機會湊上前去“施暴”,這七個蒙古斥候被憤怒的人羣砸成肉餅。
“陳同大哥真有辦法,咱們已經幹掉了不下一百來個了吧?”有人拍手稱讚道。
那叫陳同正是這三百個人當中的爲首的壯漢,他是本地府兵的一員,在大部府兵被抽調至肅州城後,他同本什的兄弟留了下來,並且召集了一些留下來的百姓。陳同瞪了那人一眼道:“少廢話,趕緊撿了蒙古人的兵器,馬匹若是能用,趕緊牽走。”衆人七手八腳地將馬匹拖了上來,受傷的戰馬被一刀結果了,填在陷阱之中,然後在地面數灘血跡上撒上塵土,官道上又恢復了原狀。這三百人被陳同領着轉戰到另一處設伏處。衆人剛埋伏好。一支蒙古百人隊就趕了過來。這支蒙古百人隊偏偏離他們設伏地三裡外停了下來,四處觀望。極爲謹慎。
“陳施主,這下該怎麼辦?”鐘山寺地一名伙頭僧道。對付七個蒙古兵,人人奮勇向前,這下來了一支百人隊,衆人感到心裡發虛。
“蒙古人也不過一個頭兩隻手,沒什麼了不起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陳同雙目冷若冰霜地盯着遠方地蒙古百人隊,幾乎是咬着牙齒說這話。聽者無不從他冷冰冰的話語中聽到了仇恨。
“可是對方有一個百人隊啊!”伙頭僧握着一根哨棒,惴惴不安地說道。這名伙頭僧到是積極參與抵抗。只是到目前爲止一個人也沒殺過,他受誡的光頭被烈日曬得油亮。
“我們有三百人!”陳同火冒三丈,“三個打一個,難道也不能殺死他們!”
伙頭僧被他殺人般的眼神給驚住了。
“我陳同是燕京人!”陳同再一次他已經重複過無數次的話,“難道諸位是效仿我一樣。被蒙古人擄到北方當十年奴隸?”
“不想!”衆人齊聲應道。
“難道你們想當順民。效忠於蒙古人?”陳同再一次問道。
“更不想!”衆人又齊聲道。
“那好,不想當順民奴隸,就隨我一同戰鬥,不想被殺,那就殺掉對方!”陳同高呼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他法!”
衆人呆呆地看着他,目光卻越過他的肩頭,注視着三裡外。那裡是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家園。此時已經被沖天地火光包圍。蒙古人正在村莊中縱火,燒燬了一切。如果沒有這場突出其來的戰爭。他們中有人正在田地裡勞作,有人做着手藝活,那伙頭僧還在鐘山寺裡唸經,給其他僧人做齋飯。一種叫做仇恨的東西在他們地心中爆發,沒有什麼能阻擋這種情緒從胸口噴涌而出。
“家都沒了,我們也不在乎什麼了!”衆人拍着胸脯道,“陳大哥說怎麼打,我們全都聽您的!”
陳同對這個情形極爲滿意,他打量了眼前這三百張臉,心中尋思着人手越來越多,其中不乏騎射嫺熟之輩,卻不能再這樣一哄而上一鬨而散地零敲碎打,他已經不滿足於殺幾個敵軍遊騎。
“按照咱們大秦國的軍制,我將你們編爲三個營,每營各有長官,我陳同就是你們的校尉!”陳同道,“爾等要聽我的軍令,一切按照我大秦國地軍法行事,否則我就會像蒙古人一樣砍掉你們地頭,爾等可願意服從我?”
“我等皆願聽陳校尉的軍令!”衆人齊聲道。
自封爲校尉的陳同,立刻將這些他還記不熟姓名的人編爲三個營,那些經過府兵軍訓的人被安插到各營當都尉、什長,並將其中精壯編在一起,充當自己的主力營。
那支蒙古百人隊,在村中沒有找到一顆糧食,只能用心中的怒火點燃整個村莊。糧食都被埋在了地窖之中,這種儲糧方式在河西極爲常見,況且處於青黃不接之時,百姓手中的糧食本就極少。村中的老弱婦孺都躲進了焉支山中,精壯大多都被甘州守備臨時徵召到了肅州,正在安西軍蕭不離手下效命。少數人都在當地保長地帶領下進行遊擊,如同陳同領導地這一支一樣。
秦國的鄉野地保甲制,可以說效仿於宋國,也可以說是西夏王朝留下的遷溜”鄉里制度。只不過當初趙誠重整保甲制,在鄉野間招募弓箭手、義勇,既是爲了應付百廢待興的局面,也是爲了能在鄉野捕盜安民,減少官府治理費用,更是爲了能在用兵之時更快速的徵集兵力,秦國推行的府兵就是依託於這種民間的保甲制而徵召的,它第一次發揮了它應該有的作用。即使是賀蘭軍的成立,也與這種制度離不開的。
但若是沒有持續的外來軍事壓力,秦國的保甲制度也許只是一紙空法。強敵在側,現實令秦國朝廷不敢放鬆。
蒙古百人隊發現了在村外的官道上有一隊百姓正趕着牛羊,向村子緩緩行來,他們喜出望外,連忙上馬奔去。百姓見蒙古人突然奔來,驚恐地丟下牛羊返身便從來時的路奔逃。蒙古人狂笑着在身上追,突然官道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寬一丈的溝壕,蒙古兵摔了下去,後隊的勒馬不住馬匹的人撞上前去,又撞下十多人。
“譁!”一棵大樹在蒙古人身後倒下,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道邊的樹木、草皮、莊稼地裡發生了變化,箭矢從樹梢上,草地間,和白麥地裡。原來陳同連同他的手下全都披上了綠色的僞裝,衆人紛紛往官道上仰射,編織着相向的箭網,無情地射殺着擁擠在官道上的蒙古人。
每人飛快地射出兩支箭矢之後,搭上第三支箭準備再射時,這支蒙古百人隊大多已經被躲翻落馬了。受傷的蒙古兵,被衝上前來的主力營砍成兩半,連乞命的機會都沒有。
“蒙古人沒有什麼好怕的!”衆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近距離射殺着幾乎不動的目標,幾乎是一邊倒的射殺。他們不敢相信自己這三百臨時組合在一起的甘州人,竟然能夠殺死整支蒙古百人隊,自身幾乎沒有傷亡,他們的信心空前高漲。
陳同也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他帶領自己的“軍隊”,仗着熟悉地理的優勢,繼續轉戰焉支山地區,手下的人數越來越多,許多散兵遊勇自願加入他的麾下。半個月之內,陳同已經成了三千人的首領。
已經不能用一個名義上的校尉來稱呼陳同了,同時他已經成了貴由與拜答兒兩人聯軍不得不重視的對手。
注:遷溜西夏王朝法典規定,每十戶爲一小甲,每五小甲爲一小監,兩小監爲一遷溜。這是一種農業鄉里制度,可能是自創的,但更可能是效仿自中原,例如宋朝的保甲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