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1
盛夏時的一日的傍晚,大雨沖刷着炙熱的大地,黑雲低沉。
一個男孩站在泥路邊的一個土地小廟避雨。
土地小廟後面有一棵百年之久的銀杏樹,結了許許多多小果子。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男孩向對面的田野凝望,小手去接從屋檐上滴下的雨滴。
突然,他看見田野上有個綠色人影在移動,可一瞬之間,卻不見了。
揉揉眼睛,又出現了,再揉揉,又消失了。
他以爲自己是看錯了,又繼續玩弄在他掌心盛開的雨花兒。
“如果一直接屋檐上的雨水,手可是會抖個不停的哦。”
他的耳邊傳來一陣童聲,轉頭一看,邊上站着個和他一般大的男孩。
烏黑透亮的雙眼,雪白雪白的皮膚,白得好像可以在黑暗中發光,好不漂亮。
“我奶奶也和我說過,但我不信。”
“是嗎,有可能是真的。”
“嗯?你試過嗎?”
“沒有。”
兩個稚嫩的聲音對話了很久。
“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這句話,讓男孩對身邊忽然出現的“同齡夥伴”一陣吃驚。
“要不你幫我取一個?”
“名字可是要爹孃取的,我怎麼可以幫你取呢?”
“嗯……我沒有爹孃……”
有着雪白皮膚的男孩閃動他的雙眼,猶豫片刻,不想再爲此糾結,“那你叫什麼呢?”
“我叫南宮漓。”
“嗯,那我可以和你一樣姓南宮嗎?我想叫南宮杏。”
“這個……這個……”
小南宮漓撓撓頭皮,“好吧……”
此時雨也差不多變小了,南宮漓告別南宮杏而去。
杏還沉浸在自己有了姓和名字的快樂中,沒有聽到漓的道別。
漓回到家,卻被父親說染了一身妖氣。
可他不明白,他明明沒有與妖怪打交道,怎麼會染上妖氣?
漓的爹孃都是驅鬼師,自己也傳承了他們的血脈,從小就能感應到那些“髒東西”的存在,還立志成爲一名出色的驅鬼師。
但由於修行尚淺,一些修爲較深的妖怪假扮人類他還不能分辨,可是一天下來接觸了那麼多人,誰知道哪個是妖怪?
2
“老實交代,你怎麼會那麼晚回來?去哪了!?”
父親的嚴厲神情把幼小的漓嚇得直哆嗦,唯恐下一秒就會捱上一巴掌似的,撅着嘴巴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
父親聽後,大驚,“什麼?沒有爹孃的孩子?”
“嗯……”
“他說他家住在哪了嗎?”
“他說……他沒有家,一隻都是睡在土地廟裡的。”
“明天你再去那一趟。”
“是,父親大人……”
漓父親的臉漸漸恢復溫和,語氣平緩下來,遞給南宮漓一片金色羽毛,示意他收好。
“你的能力還不夠,這是上古神鳥鳳凰的首羽,可感知到各類妖魔鬼怪的存在。”
“父親大人是認爲那個男孩子是妖怪?”
“是的,所以你要當心!”
“是,孩兒會的。”
讓南宮漓和他父親失望的是,以後再也沒在土地廟裡看見南宮杏,以爲他又去了別的地方。
其實,南宮杏沒有走,他一直都在廟後,只是怕南宮漓手中的鳳羽,所以躲着不見……
直到南宮漓五十歲那年,曾經給他避過雨的土地小廟如今變成了死亡凶地,那裡幾乎每夜都會有村民被吃,屍骨遍地。
漓的父親已離開人世,年邁的母親也只能整天躺在牀上,他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出色厲害的驅鬼師了,繼承了家業,四處捉鬼收妖。
這次,他要去抓土地小廟裡作怪的妖怪。
南宮漓躲在土地公泥像後,等待深夜降臨。
廟內燭光微弱,靜得只聽得到他自己的呼息聲。
忽然間一陣風吹樹葉的唦唦聲,朝小廟愈來愈逼近,遠看是一個綠色的人影,拖着一具屍體。
近看,是個男孩,雪白的皮膚,烏黑明亮的雙眼,頭髮披到腰間。
好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男孩把屍體拖進土地廟,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後,才放心地俯身去吮吸屍體的血液。
他背對着南宮漓,嘴中露出兩個尖刀般的獠牙,插入屍體的脖子。
那屍體突然動了起來,應該說那人還活着!
他還是個年輕小夥,被脖子上劇烈的疼痛驚醒,看到是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孩子,欲要掙脫,卻被男孩死死摁在地上。
直至年輕小夥的身體一點一點收縮,黝黑的皮膚慢慢貼到骨頭,變成了乾屍。
男孩“咻嚕”一下舔去嘴邊的鮮血,站起身來,向土地公泥像詭異地笑了笑,蹦蹦跳跳走出土地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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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漓回過神來,一張符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男孩,可男孩竟易如反掌地躲開了,白皙的臉蛋上還殘留了幾滴血漬。
“大膽妖孽!”
“噢?這不是南宮漓嗎?”
男孩臉上咧出燦爛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
“我是南宮杏嘛,你們人類可老的真快啊,我險些不認識你了呢!”
“什麼……”
南宮漓仔細想着這個“南宮杏”,終於想起來了,七歲那年,在土地廟避雨,他就是南宮漓找了四十多年都沒找到的小男孩啊!果然如父親所說,他是個妖怪!
“你現在很厲害了呢,那時候連我是妖怪都認不出,”杏看着南宮漓難看的臉色,淡然地繼續說道,“不過我不會殺你的,我和你一個姓,我們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杏天真的認爲讓南宮漓恥笑不已。
在家族理念的薰陶下,他只堅信“人妖殊途”,妖永遠是妖,和人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於是,爲了輕而易舉地抓住南宮杏,南宮漓假意將他視爲朋友。
由此,度過了一年,這一年裡,南宮杏不曾沾過一滴人血,吃過一口人肉,把自己當作人來看。
正是因爲他沒有了能量的來源,就同人不吃飯一樣,他的妖力開始衰退減弱。
正月十五,圓月高懸。
“杏,你先坐這,我去拿壺酒來。”
“好!”
南宮杏依然是一個童子身軀,總會讓別人誤認爲他和南宮漓是爺孫。
南宮漓其實的確有個孫子,只是剛出生不到半年。
因爲怕被什麼穢物盯上,驅鬼師家族的成員出生向來不會到處宣揚。只有等滿上三週歲,會辦一次宴席,那時以後,方能開始學習驅鬼術,出門見見世面。
南宮漓的小孫子與南宮杏特別投緣,兩個就像親生兄弟一樣。
杏住進南宮漓家後的半年,南宮漓的小孫子就出生了,杏對這個對他來說柔弱到一根手指就可以掐死的小嬰兒十分喜愛,把他當是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小嬰兒也很喜歡南宮杏,口中雖然只會說咿咿呀呀,卻是一種足夠令南宮杏這隻妖怪也感到溫馨的獨特語言。
杏坐在涼亭中,耐心等候南宮漓拿酒。
他現在已經把這裡當成是自己家,放鬆了戒備,卻不知身後的危險。
南宮漓趁他不防備之際,將他關入涼亭邊的一間小屋裡,貼上三張符咒,封印住了他。
按從前的他,完全可以掙脫封印,可就這一年裡,他爲了不讓南宮漓爲難,不曾殺害過任何一條人命。
杏被封印後,原本在屋內一直熟睡的小孫子突然醒來哇哇大哭。不管是喂也好,哄也罷,就是不肯入睡,之後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
在憂愁鬱悶之中,南宮漓意外地發現,只要他們一提南宮杏這名字,小孫子就不哭了。
於是乎,一家老小隻好一直對他喚“南宮杏、南宮杏”,久而久之,“南宮杏”便成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