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1
雙槳劃開盪漾的水波,小船漫不經心地駛向遠方。
無惑渡着船,他那抹笑意依舊掛在臉上。
船中三人,一女二男。
婦人面色泛白,粗麻布衣,頭上無髮飾點綴;一男子淡青綢絲紗衣,配一把金鑽鑲嵌的寶劍,另一個挽起袖口,鬍子邋遢,腰間一把宰豬的刀。
“各位都要去哪裡?”
無惑在船頭問道。
“我要去我孃家,看看我的爹孃……”
婦人低頭淡淡回答。
“敢問夫人芳名?”
無惑又問。
“孃家姓沈,夫家姓潘,無名……”
她邊說邊擦拭眼角莫名流出的淚水,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悶哀愁。
潘氏說完,旁邊的俠士接上,“只是遊歷四方,到哪都行。”話語中滿是傲氣豪情。
接下去是那個殺豬的男人,“我趕着去集市上賣豬肉吶!”
說着一袋子臭哄哄的肉便擺到面前來。
語氣裡帶着急躁的情緒,“你要是船再劃慢點,我的肉就變質啦!”
無惑並未理會他的話。
船還是緩緩行駛着。
總有一股腐臭久久瀰漫,貌似是那些豬肉散發出來的。
潘氏與俠士紛紛捂住鼻尖。
船劃過一水岸,那裡的人們正圍着一個要跳河的婦女,喧鬧陣陣。
“唉!何必如此輕身呢,命只有一條啊。”
俠士邊看邊感嘆。
婦人沉默不語,只想着自己的事。
過了一陣子,小船駛過另一個鎮子,那裡更加鬧騰,像是炸開了鍋,就連官府的人都來了。
“唉,那怎麼啦?”
岸上的幾個大媽各提着竹籃聊大話。
“好像是打架打死了人啦!”
“哎喲那不得了呀!”
“可不是嗎,官兵都來了!”
坐船上的三人都側着耳朵仔細聽,聽得清清楚楚。
“我聽說就是兩個俠客比武,比着比着就來真的了,再然後就死人了!”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停。
街上看熱鬧的人一個個被官兵趕走,人羣變得熙熙攘攘。婦人們也各自回家了。
船又駛過一個鎮子。
“喂,殺豬的,你把你的肉放開點可以嗎,我快受不了了。”
腐臭越來越濃。俠士一面說一面快速挪開,儘量離臭味遠些。小船不穩,船上人一動便開始左右搖晃。
“我這肉是新鮮的!哪有臭味!”
殺豬的聽後頓時就怒了,一副要打架的氣勢。俠士也不善罷甘休,見他要打架,就拔出了劍。
潘氏在一旁旁觀,偶然見那袋子裡的豬肉因船的晃動而掉出一根人手指來,不禁大叫一聲。
2
船上兩人都把視線轉移到潘氏。
唯獨無惑沒有。
“人……人……人……”
潘氏嚇得說話咯咯噠噠。
“人啥呀?!”
殺豬的不耐煩她。
“人……人手指!”
那顫得有些聽不見的字從潘氏嘴裡一個一個吐出,眼睛一刻都沒離開袋中的手指。
隨她的視線看去——那口袋裡果然是一段血淋淋的手指頭!
“殺豬的!你怎麼殺人啊!”
俠士瞪大雙眼。
“誰殺人啦!那是豬肉!我親手殺的一頭大公豬!”
看見那段手指,殺豬的自己也臉色慘白,在他記憶裡,的確沒殺過人。
那麼,這段手指是怎麼回事呢?
“我猜啊,這一定是人肉!”
俠士捂着鼻子要前去把袋子裡的肉全部倒出。
殺豬的沒有阻攔,因爲他覺得自己是清白的,不必擔心。
袋子被俠士拎起,倒置,肉一大塊一大塊地掉到船上,惡臭傳遍四周。
突然,一個圓圓黑黑還帶着血的東西掉出來了——乍一看,是一個人的頭顱!
撩開頭顱的發,無法讓人直視。
猩紅色鮮血染滿整張臉,眼珠向上翻白,死得不清不白的模樣。
“啊呀,殺豬的,這人怎麼那麼像你啊?!”
“什……什麼?”
“真的……”
“……你個臭小子!胡……胡說八道什麼啊!”
殺豬的本來就已臉色慘白,一聽像自己,話也不會說了。
無惑不知何時拿在手中的銅鈴又清脆響了一聲,將船上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船頭。
“那便是你自己……”
所有人都震驚。
“嘿!那是我,那我是誰?”
“你已經死了。”
“……你咒我啊!”
“你剛說你要趕着去集市賣豬肉,對嗎。”
“是啊!”
“你其實在昨日清晨寅時從家趕往集市時便已被殺,屍體被分解裝入袋子拋下湖中,那時天未亮,自然無人發現,而你的靈魂誤以爲袋中裝的是你剛殺死大公豬……”
“我……我好像記起來了……”
殺豬人拍了一下大腿,
“前幾日一人誣陷我豬肉裡下毒,我便與他發生爭執,之後他走了,說要我們走着瞧……”
“原來……原來你是死人!”
俠士與潘氏愕然避開他。
銅鈴又一次響了,響了兩下。
“坐於船上的沒有活人……”
一句話,使得所有人愣住。
“你說我也死了?”
“怎麼可能?!”
無惑低頭去看水中扭曲的倒影,潘氏,俠士,殺豬人也一同低頭:只見一艘小船上空無一人,搖搖晃晃,蒼涼孤獨地慢慢去往遠方……
“剛剛路過的跳河人,和比武死的人,你們記不起來嗎?”
無惑的一句提醒,兩人立即醒豁。
船上一片沉默寂靜。
銅鈴響了三下,天邊一日一月浮現出來。這條船,駛向遠方……
“那你又是誰?”
俠士忽然問無惑。
無惑凝視前方,“送你們離開的人……”
又是一片沉默寂靜,任船行駛着……
人一船卒知真情,待船前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