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許幸福地看着妻子的嬉笑怒罵,多麼希望時間能永遠停滯在這一刻。
“咚咚咚”的敲門,如寶如珍的聲音隨即在外頭想起,“公主,您沒事吧。”
屋子裡,細瓷茶壺碎裂在地上,茶水從破碎的壺肚裡汨汨地流出來,將旁邊一塊獸皮一點點浸染。
方纔德恩要給丈夫斟茶,卻遭恆聿幾番推辭,推讓之間,德恩失手將茶壺摔在了地上。此刻,她淚眼朦朧地垂着頭、抿着嘴,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恆聿輕輕地一嘆,走到門口對如珍如寶道:“沒事,我失手摔了茶壺,明日再進來收拾,我與公主要休息了。”
“駙馬……”如珍還要問,但似乎被如寶攔下了,那裡竊竊地壓低聲音說着什麼,裡頭的人已聽不到。可恆聿纔回身,耳朵裡便清晰地聽見了女子的哭泣聲,與德恩成親這麼久,似乎頭一回見她哭。
男人通常見不得女人哭,恆聿亦不免俗,他幾步走到德恩的面前,理了理心緒,說道:“不要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德恩,如果你覺得搬出去住好,那麼過了年我們就搬出去。你知道的,如果急着讓父皇和母后給我們賜府邸,他們一定會覺得是我們之間有了什麼問題,屆時掀起風波反而不好。我答應你,過了年我們就搬走。”
德恩哽咽着,努力壓着哭泣的聲音,“延叔,你騙得了別人,可你也騙得了自己嗎?莫說父皇母后懷疑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難道我們之間不是真的有問題?延叔,爲什麼南巡迴來,你整個人都變了?”
“德恩,如果你能告訴我爲什麼突然回宮,且一去這麼久……”
恆聿問着,但被妻子打斷:“爲什麼我必須告訴你什麼,而你不能告訴我什麼?”
恆聿頭一回見德恩的脾氣,不由一愣,沉了沉心,回答:“可你從來沒……”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容許那一句忠告卻躍然耳邊,“恆聿,不要讓公主恨未兒。”莫名地一陣發慌,慌得他心疼。
“從來沒有什麼?”德恩滿面淚痕,頭一回在丈夫面前表現出了一個公主的傲氣。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我又如何回答你。”恆聿的姿態瞬而放低了,他走到德恩的身邊,輕輕將她摟在胸前,“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從沒聽丈夫這樣哄過自己,德恩一邊是受寵若驚,一邊是無法理解,她怔怔地望着丈夫,淚水迷濛了眼睛,是啊,自己根本看不清丈夫的面容,自己與丈夫距離,永遠是那麼遙遠。
“對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好,很多事情……德恩,你知道的,朝政之上的麻煩,能讓人身心疲憊。”恆聿努力找着藉口,極無邏輯地說着口中的話,幾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哪一句是心裡話哪一句是敷衍,“下午的事是我不好,可忍不住和母親頂撞,讓她動了氣,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捱打,一來爲此不好受,二來也愧對孃親。”
“疼嗎?”德恩似乎很容易哄,她伸手捧起丈夫的臉頰,那上頭隱隱泛着幾道紅色,“是我不好,怎麼就驚動了婆婆,還害你捱打。”
話題至此,恆聿舒了口氣,佯裝玩笑地語調說:“你看孃親多心疼你,她從來最疼的是我,小妹也沒少捱罵捱打,可娘從來沒對我兇過一句。如今有了你,我便什麼也不是了。”
德恩帶着眼淚笑起來:“因爲你好啊,我在宮裡就常聽人誇你,都說瑜母妃有個一等一好的外甥。延叔,我今天也不好,剛纔是有幾分賭氣的,你不要生氣。”
“不會,我當然不會。”恆聿笑了,笑得很不由衷,他做了最好地僞裝來面對妻子,自以爲無懈可擊。
“那麼搬走一事再從長計議吧,我也是一時興起,延叔,這件事就你知我知,好不好?”德恩溫柔地央求丈夫,又有了一副乖巧的模樣。
“好,我聽你的。”恆聿笑了笑,又道,“茶壺碎了,怕你晚上醒了要喝水,還是讓下人再送一壺進來。你已換了睡衣,來,先上牀窩在被子裡,我再去開門喊人。”說着扶了妻子,一步步將她送回了牀上,輕柔地替她蓋上棉被,恆聿轉身,卸下一臉的強笑,往門口走去。
德恩看着丈夫的背影,晶瑩的眼睛裡又一次充盈了淚水。
“延叔,你何時纔會告訴我,中秋那晚你喊的那個“小未”,在你心裡到底佔何種地位。延叔,我於你,究竟是妻子,還是棋子?”
這一日的風波總算平息,翌日一早恆聿便在請父親一同上朝時特意向母親致歉,江玉嬌自然更疼惜兒子,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說了好些體己話,卻左不過勸兒子想開一些,與德恩好好過。
而這些話,恆聿自己也懂。
恆啓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那對兒子不聞不問的態度和一臉的冰冷,已讓恆聿明白到了父親對自己的失望。他努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要能一直維持現在這種氛圍,他已然滿足。
這一日的朝政,又在風平浪靜中度過,時日不緊不慢地滑向臘月二十一,正是宮裡李太妃的八十壽辰,爲示慶賀,皇帝宴請皇親國戚,容家、恆家、佟家,自然都在受邀之列。容許本無心思參加這類奢靡無聊的宴會,他一心記掛何時能得到宋雲峰的消息,隨着時日一點點過去,愈發地焦急。
佟未看在眼裡,甚是心疼,便勸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我們大大方方地去赴宴玩樂,別人反摸不到我們的心思。”
容許亦明白箇中的道理,卻擔心妻子:“你這樣的身體,能去?”
佟未笑:“人家只知道容將軍容侯爺家裡有個了不得的夫人,我是何等樣貌何等氣質都沒叫他們瞧過呢,這一回也讓娘子爲相公長一長臉啊。”
“本來可以報你有孕不去赴宴,既然你也想去,我們夫妻自然同出同進。”容許這一句感慨,卻換來了妻子實打實地敲了一頓“竹槓”,纏着自己在首飾鋪買了一整套紅寶石釵環,自己一邊給她付賬,還一邊聽她嘮叨自己小氣,但容許明白,妻子如此嬉笑玩樂,只是爲了讓自己緊繃的神經能得到片刻的放鬆。
李太妃壽宴這日,宮內異常熱鬧,因當今對太妃敬重有加,皇族子弟更不敢怠慢,且太妃如此高壽,沾幾分福氣也是好的。
容許帶着妻子隨岳父一家一同入宮,在同僚的寒暄奉承中時刻不忘將妻子護在身邊,今日佟未毫不客氣地將相公給買的紅寶石首飾得宜地佩戴在身上,配着端莊美麗的祥雲棉袍,遂將一干夫人小姐比得沒了光彩。
此刻佟未正得意地向丈夫炫耀自己所受到的讚美,也不忘偷偷地笑說:“再過幾個月就不行了,娘說臉要腫了,會變得很醜。”
容許笑着寬慰她:“相公怎麼看,未兒都是最好看的那個。”
正說着,一個着執事服飾的內侍湊近了夫妻倆,躬身道:“請問可是平南侯與夫人?”
容許斂去臉上的笑容,反問:“何事?”
“容侯爺,皇后娘娘想請容夫人到坤寧宮坐坐。”那內侍滿臉含笑。
容許心裡頓生不安,爲何與自己毫無瓜葛的皇后突然要見妻子?未兒懷着身孕,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狀況,如果在鳳駕前失態,或者……腦子裡一時意亂紛紛,但有一點很清楚,他不能放妻子獨自一人去坤寧宮,起碼,也要有自己陪同。
那內侍似乎看穿容許的心思,又或者是早有人叮囑在前,他繼續笑着說:“娘娘說了,就想和夫人說說話,讓奴才只請夫人過去便好。容夫人,您看是不是挪一挪步子?奴才那裡爲您準備了暖轎了。”
“就要開席了,皇后……”容許有些失態地想要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