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叫長話短說?”容許心裡苦笑,倒是聽話地坐下,取了塊菊花糕,這糕點晶瑩剔透小巧玲瓏,天氣悶熱本叫人沒了胃口,此刻看見這個倒有幾分想吃的慾望。
輕咬一口,清香隨即在口中瀰漫開,且糕點本身綿軟酥糯,入口即化,真真是上等佳品。
“這個很好吃。”於是忍不住誇了一句,話出口了反有些不好意思,改口問,“你問吧,我若知道,言無不盡。”
佟未“嗯”了一聲,自己也揀了一塊糕吃,一壁問:“告訴我,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喜歡什麼地方風味的菜色,是否有忌口的東西或不碰的東西。愛不愛吃四季時令之物。平日穿衣裳喜歡什麼色兒,四季又用的什麼布料。要不要特特耗費手工,或者指定誰來做。出門是喜歡騎馬、坐轎子還是走路,最最討厭什麼,最最喜歡什麼。有什麼是不能冒犯的,又有什麼是最好別人巴巴兒趕着來討好你的。總之你的一切喜惡統統告訴我。”
容許一口菊花糕噎在喉嚨裡,他沒料到妻子這樣大動干戈地找來,只是爲了知道自己的喜惡。
“爲什麼要知道這些?”愣愣地反問一句。
佟未撇了他一眼,悠悠地答:“今日你母親問我們妯娌三個,只有我白紙一張一問三不知,於是又叫人看笑話。我不想往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說着說着,卻將聲音壓得極低,“我是把你自己當你妻子的,所以必須知道丈夫瞭解丈夫,往後你不能隨便冤枉別人。”
那一口菊花糕順着咽喉滑下去,甜絲絲的滋味,一直滑到了心裡。
容許看着佟未,竟笑了。
“那你冤枉我的那些怎麼算?”莫名地,他竟玩笑一樣問了這句。
佟未愣了一刻,她知道自己在胡白舞一事上表現得過於激動,且把對恆聿的失望也算在了容許的頭上,只這一件,定能叫他當柄捉好久好久。於是皺着眉頭將一雙眼睛停在丈夫的臉上,正愁如何將話題轉出去,忽而記起他方纔誇讚自己的點心好吃,於是促狹的心思又起來,笑眯眯地不答話,只說:“你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
“咳咳咳……”容許赧然失色,一口菊花糕險些噴出,硬忍住便嗆着了。
詭計得逞,佟未大樂。卻忍着不笑,只關心地問:“你沒事吧,慢點吃,給你留了好些,這兒全是你的。”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看着妻子眼睛裡藏不住的得意,容許心裡又恨又無奈。只這一恨,卻並非因惱怒而來,倒是恨得甜蜜叫人心裡微熱。
鎮定!一定要鎮定!緣何自從和這丫頭開始打交道,自己的思維就那麼容易紊亂,行爲舉止也常常衝動並感情用事。
“我並不挑食,自己也不知道什麼纔是最喜歡吃的,不過你做的東西味道很不錯。至於四季衣着,從來都是柳媽媽準備了,我便穿,在軍隊裡就是一身戎裝很簡單,細節方面從沒有去考究過。你想知道的這些,連我自己也不甚清楚,恕難幫忙、愛莫能助。不過……對了,我很奇怪,你想知道的這些,柳媽媽大概比我自己更清楚,你爲何不問她,卻要大費周章地跑來郊外找我?”
容許正兒八經地提問,硬是將心裡一抹笑意抑制下。雖然家裡還是那麼繁雜聒噪,可自從佟未出現,很多事情都開始有了變化。譬如自己的心情,似乎只要能見到她,就會覺得很輕鬆。
佟未頓時被噎住。不行不行,千萬不能小看了這塊大木頭,其實他的心比比干還多一個窟窿,兵法裡說“兵不厭詐”,可見行軍打仗的人大多都狡猾得很。而容許又是最狡猾的那個,用冷漠冷靜的外表把自己所有的心緒和情感都藏了起來,若不與他深交,是如何也看不透的。
自己的確是愧疚了纔來找他的,可是……這樣的心思怎麼好叫別人發現?
“哼!”佟未強作鎮定,氣呼呼地反問,“你也知道我是大費周折纔來的,你曉得做這些點心有多不容易麼?既然如此,你就寥寥幾句話打發我了?這是搪塞還是敷衍?虧你是個大將軍,竟這樣小氣。”
容許不讓了,“這就沒有道理,我不知道,如何答你?難道胡亂說一些,你反樂意?那才叫敷衍!”
“騙人!”佟未若蠻橫起來,是從前恆聿也擋不住的,“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你但凡說一兩件,回頭你母親又考我,我也能答呀。難道屆時我說你什麼都愛吃,給什麼吃什麼,你們一家人還不把我笑死了?好!你不說,不說自然也有不說的辦法,從明日起。我每天給你送吃的來,看你吃得好不好,完了自己來判斷。”
容許很擔心這位大小姐言出必行,若是當真天天來,叫將士們看在眼裡,自己這個大將軍威信何在?不得不舉手投降,只能苦思冥想一番,答道:“這樣,你做的東西我覺得好。不如下一回母親再問你,你就揀自己最拿手的來講,豈不是便宜!”
“笨蛋,說你榆木腦袋,還真是貨真價實。”佟未嗆回來一句,愣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話說容許長那麼大,自小聰明好學一點即透,就連教書師傅、騎射老師、甚至父親長輩們都從沒有說自己笨,如今竟讓一個小自己整七歲的丫頭當面罵“笨蛋”,還動不動就提什麼榆木腦袋、大木頭。
“你這些不倫不類的字眼、粗鄙的話語,是哪兒學來的?”容許似乎生氣了,到底拿出大丈夫的氣勢問她,“岳丈和岳母面前,你也這樣說話?”
佟未心裡一顫,難怪傳說他是朝廷中治軍最嚴的將軍,這個大冰塊嚴肅起來,還真是有點駭人的。
“當然不會!”佟未氣勢頓時弱了泰半,別過頭不看容許那張認真的臉,小聲嘀咕,“京城裡人多複雜,偶爾出去玩一玩,沒幾分江湖氣息當然不行啦。”
容許強忍着笑,妻子臉上不好意思的神情當真可愛得緊,於是又捻過一塊菊花糕,問:“隨你便是,只在別人面前收斂一些。對了,爲什麼覺得我說的不妥當?”
佟未這才轉過來,認真地盯着他,“你母親說你最碰不得的就是酸的東西。”
容許吃着菊花糕,頷首認可。
“對吧!”佟未好有道理的模樣,“可那晚我明明告訴你那隻油桃酸得很,你不還是吃下去了?要是我誤會你嗜酸,今天跟你娘說:相公他喜歡吃酸的東西。還不把你孃的牙都酸倒了?我酸甜苦辣的菜都會做,天曉得你有沒有不吃的東西!”
說得振振有詞,佟未很是得意,卻發現丈夫的神情停滯了,只拿眼睛轉也不轉地看着自己。
“我很奇怪嗎?”佟未感到幾分不安,低頭看了看衣着裝束,並無不妥,恨得衝着容許道,“你不要老是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別人好不好?”
卻說得臉上微微發燙,又細想想自己前先的話,腦海裡彷彿突然打過一個響雷。
相公!
剛纔似乎說了——相公!
不能再留這兒了!佟未即刻示意自己快些離開,起身道:“雨卉還在等我,車裡挺悶熱的,別叫她不舒服了。”
提了裙襬轉過身去,卻聽丈夫在身後叫住了自己。倏地停下腳步,不知他接下去會說什麼。
“恆聿他——”容許顯得有幾分猶豫,“恆聿他何時可以不再讓你難過,到那一天,你是否能告訴我?”
“告訴你做什麼?”佟未下意識地轉身把話頂回去,可話一出口,心裡就撲通撲通地狂顫,她不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她當然明白丈夫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