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年初一,杭城一大早就開始扯棉絮一樣地飄着大雪,林飛鳳帶着梅玉和一兩個老媽子小丫頭趕早拖着幾車行李從後門走,觀其行色叫人頗感淒涼,可綠綾看着她們離開後,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什麼東西。”
轉身回來,有平日要好的老姊妹來問她:“咱們家真的要散了?”
綠綾倒頗氣定神閒,掰着手指頭與那人一一來數,末了說:“就算別的都不成,咱們家二奶奶是什麼人?她孃家能看着女兒嫁的人家破敗了?”
“是是是……”那人一陣暗喜,可心裡還是不安,直到府尹帶着皇城來的特使到家裡宣旨後,才總算定心了。
指婚容雨卉與太子殿下的聖旨一經宣佈,舉家沸騰了,這個陰霾沉悶的大年總算過得有了幾分喜慶,幾個平日看不慣林飛鳳的都幸災樂禍地說:“活該她是沒福氣的人,如今做個棄婦去,大好的皇親國戚不要做。”
馮梓君卻顯得很平靜,只問了府尹一聲:“我家三少爺和二姨娘,何時能回來?”
府尹其實也搞不清楚這個在杭城一直壓制了自己官威的容家到底在發生什麼事情,朝廷裡的命令一日三變朝令夕改,實在是叫人難以捉摸,這會子自然諂媚地笑着說:“就來就來,很快就送回來。”
“我家卉姐兒還在城外別墅裡住着,就不麻煩您去接了,老身自然會派人把女兒接回來。想來這點小要求府尹大人不會拒絕吧。”馮梓君的提問,已經不給對方拒絕的餘地。
容雨卉是誰?那可是當今太子的良娣,將來就是妃子娘娘,他一個小小地方怎敢冒犯?忙得連聲答應,只說道:“不知老夫人何日動身上京,下官好來相送。”
“過了元宵節吧,咱們家也該好好吃頓飯不是。”馮梓君冷聲說罷,便要綠綾送客。
府尹卻又問了一聲:“聽說今日一早三奶奶出城去了,可是去接小姐了?”
馮梓君回眸瞟他一眼,冷笑着說:“咱們家從此沒有三奶奶,大人不要搞錯了。”說罷進屋子去,留下那個一臉莫名的府尹。
晌午時分,容家再一次熱鬧了,失蹤許久的三爺和那個不見個把月的周姨娘總算回來了。馮梓君一見幼子就淚如雨下,又見他瘦了一大圈,心裡更是疼如刀絞,抱着兒子哭了半日方止住。
那裡周紅綃則拉着自家姐妹綠綾一陣大哭,絮絮瑣瑣地說着自己這一場莫名其妙的遭遇。可卻聽綠綾笑着安慰她說:“姨太太莫傷心了,這一回可是天大的恩典,咱們家四小姐要做太子的妃子啦。”
周紅綃眼淚還沒有擦乾,卻嚇得傻了,這不正是她一心期盼的好事,可好事真的發生,自己卻不敢信了。
且聽那裡馮梓君摟着兒子說:“是啊,過了元宵節,咱們一家都要上京去謝恩,四月裡你妹妹就要嫁給太子了。”
容謀對一切都表現得很平靜,馮梓君見他如此,以爲兒子是嚇壞了,故而先沒說林飛鳳被自己送走一事,讓下人先送兒子回去,自己則與周紅綃再商量何時把雨卉接回來。
容謀回到藕園,見院內冷冷清清,只有如惜哭紅了一雙眼睛在廊下等自己,一見了自己便跪下去磕頭,竟哭得連話也說不清楚。
容謀疼惜地將她扶起來,總算露出幾分笑臉:“傻丫頭,爺不是回來了?”
如惜撲在她懷裡大哭:“要是爺回不來,我也不想活了。”
“大新年裡,說什麼傻話。”容謀說着,四周環顧一下,但問:“你家少奶奶回孃家去過年了?”
如惜收了幾分眼淚,搖着頭,有些尷尬地說:“老夫人與她講,家裡遇了大事情,指不定全家都要受牽連,如今事情還沒發生,問她要不要先拿了休書走,或者繼續留在家裡。她見老夫人給那麼銀子,猶猶豫豫了好幾天,最後選了走。是昨天才拿的休書,今日一早就帶着梅玉她們走了。她說……萬一家裡倒了,難道跟着一起去死或做奴役不成?”如惜說着又哭:“她這樣子,叫人看着寒心。”
“你怎麼不走?”容謀問得很平靜,竟沒有感到半分不捨與意外,只是對母親的行爲有些不理解,但本來與林飛鳳就毫無感情可言,她既然自己選擇了以後的路,自己何苦攔,又何苦不開心。或者說,這樣的狀態,也是自己想了很久卻不敢做的。
如惜怯怯地看了一眼容謀,垂下頭有些羞赧地說:“除了爺,這輩子奴婢誰也不跟了,要陪着您一輩子。”
“好,過幾日我就派人去林家把你的賣身契贖回來,省得將來林家的人又來鬧。”容謀輕嘆一聲,拉着如惜說,“乏了,好些日子沒安穩睡一覺,去給爺打了熱水,洗了便要睡。”
“哎,這就去!”如惜臉上也有了笑容,心裡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個小小念頭,只不知這念頭可有成真的那一天。
杭城之外,大腹便便的阿神正立在門口張望,雨卉笑着來問她:“嫂子又在等宋大哥了?”
“是呀,今日他怎麼還不來。”阿神嘆道,“這些日子他總是來去匆匆,冷不防就出現在你眼前了,你說將軍他也不在杭城,我家雲峰又在忙什麼?問他總傻笑,也不好好正經說話。”
“嫂子先進來坐下,外頭又飄雪了,您彆着涼。”雨卉扶着阿神要回去,鼻息裡聞到迷人的肉香,笑道:“大娘和柳媽媽又做好吃的了,嫂子你看我,在這裡陪着您住這幾個月都胖了好多,是不是臉也圓了?”
阿神眯着眼睛笑道:“心情好胃口當然就好,哪裡是我孃的手藝好。卉兒啊,我問你,那個偶爾有幾回跟着你雲峰大哥一起來,長得挺俊但黑黝黝的小兄弟,你們是不是已經要好了?”
容雨卉頓時臉紅,哪裡有人說得這麼直白的,自然不敢怪阿神的秉性隨意,可雨卉到底是羞壞了,扭扭捏捏地拉扯阿神的手說:“嫂子如今除了我,是不是沒有人可欺負了?”
兩人正說笑,卻見雲峰從門外進來,身上落了一層雪,阿神一邊笑着說自己正念叨丈夫他便回來了,一邊拿了拂塵來掃丈夫身上的雪。
人家夫妻倆見面,雨卉自然不便在一旁,與宋雲峰賀了新年吉祥,便出門去了。纔想穿過正院去廚房看樊大娘和柳媽媽,竟見鍾子騁立在院子裡,也不打傘,落了一身的雪,好似一個雪人。
“你做什麼呀,要溼了衣衫了。”雨卉說着打起油紙傘留心雪地溼滑艱難地走到了院子裡,將鍾子騁拉到屋檐底下,掏出絲帕撣他身上的雪。可很快,就發現鍾子騁今日和以往很不一樣。
“鍾子騁,你凍傻了呀!”雨卉沒好氣地訓他一句,又甜甜地笑起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大吉大利啊,鍾子騁。”
“小姐大吉大利。”鍾子騁一邊說着,目光卻益發黯淡,稍稍垂了頭,避開了雨卉甜美的笑容。
“你怎麼了?”雨卉開始覺得不對。
鍾子騁抽動了一下嘴角,慢慢地說:“今天您的三哥和二姨娘都回家了,您放心吧,朝廷軟禁這座別墅的人,也暫時撤了。”
“哦!”雨卉應了,對於這些她本就不怕,不過鍾子騁木木的表現和他前些日子大大咧咧的笑容真的有了很大的反差。
只聽鍾子騁很輕很輕地說:“子騁大概要和小姐分開了。”
雨卉尚想不到更遠的事情,腦子一轉,只記得今年開春這個傻小哥要去凌雲書院讀書的,故而撫掌笑道:“是要分開了,我可等着鍾子騁你學有所成地回來啊。”
“雨卉……”阿神突然立在門口喊人,雨卉等不及鍾子騁再回答,只笑道:“你先去烤烤火,我一會兒來和你說話呀。”說着心情愉悅地去阿神那裡,卻不知背後的子騁正用何種目光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