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莫牙喝了口熱湯,歪頭看着她被風吹亂的髮髻,指着道“婚嫁的髮髻好看不假,但卻沒有之前的精巧,風一大就散了半邊,程渲,你都看不見你現在多羞人。”
程渲摸向髮髻上的牛角簪子,緩緩抽出,一頭青絲如瀑灑下,程渲愛惜的拂拭着手裡的簪子,有力的握在手心裡。
長髮及腰也這麼好看——莫牙託着腮癡癡看着,“程渲,你是不會梳那個髮髻麼?不然爲什麼做我妻子那麼久,要不是蕭妃給你綰髻,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頂着姑娘髻?”
“梳頭又不難,我五六歲就會自己梳了。”程渲說話間,雙手靈巧的挽起秀髮,莫牙還沒來得及眨幾下眼睛,髮髻就已經綰好,程渲執起牛角簪斜斜戴進,“女子出嫁,是要由母親或者族親綰髻送嫁的,我孤女一個,自己綰髻,不吉利。”
“噢。”莫牙大悟,“蕭妃對咱們真好,常送我禮物就算了,還給你送嫁吶。老爹日夜不眠不休,替他的故人非煙鑽研治病的法子,看來,我也得幫上一幫,莫牙出馬,一個頂倆。”
程渲心頭揪緊,“蕭妃的病,真的能治好麼?”
“兩個神醫,你還怕?”莫牙自信道,“老爹那頭,該是快了,他守着故人這麼多年,這次,窮盡畢生所學,他一定會治好蕭妃的。”
程渲略微松下口氣,捧起面前的海碗,扒拉着泡軟的餛飩,莫牙憐意起來,捋起程渲漾下的髮絲,嗔嗔怪道:“還說自己五六歲就會梳頭了呢,這髮髻啊,怎麼也不如蕭妃給你梳的好…”
莫牙吃的快,等着程渲也有些無聊,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賢王府,賢王府連綿整條街,是岳陽城除了皇宮外最恢弘的宅子,可在暗夜裡,莫牙眼睛再好使,也就只看得見隱約的府門,恢弘的宅子,像是被夜色吞噬着。
賢王府外,只掛着一隻燈籠,莫牙記得程渲說過,岳陽顯貴喜歡鬥富,中秋佳節更是用燈籠比試,誰家財大氣粗,誰家的燈籠也就越多。賢王府是齊國第一顯赫,但刷金漆的匾額旁,也就懸着孤零零的一隻燈,連個雙數都沒湊起來。
程渲跟着扭頭看了眼,燈火單薄,寒風凜冽,像是隨時就會讓賢王府陷入黑暗。
程渲看出莫牙心裡所想,吞下最後一隻餛飩,“賢王府就是齊國的明燈,掛不掛燈籠,該是沒有區別。”
——“還能省燈油錢。”莫牙扶起程渲,“吃飽喝足,回去好好歇上兩天,哪裡都不準去。”
“哪裡都不去。”程渲拉住莫牙溫暖的手。
倆人沿着街角慢慢朝客棧走去,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城門方向馳騁而至。
——“是從城外驛站進皇城的信使吧?”莫牙昂起脖子看了看,“大半夜還不消停,難不成,有什麼事?”
“有事也不管。”莫牙摟住程渲,“咱們走。”
子夜,死一般的子夜,這是穆陵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夜晚,他被刺墨拋下深海,順着潮涌起起伏伏,也不曾有過如此的未知感。
要是被浪頭捲走,要的不過是自己一條命,今夜要是走不出這個局,要的不光是命,還有…無情無盡的深仇,自己死也不會瞑目。
岳陽城下,城門緊閉,陸乘風摸出懷裡的賢王令牌,對城樓上巡視的守軍揮了一揮,不過片刻,城門開啓半邊,銀甲守軍單膝跪地,恭迎賢王府的人進城。
穆陵看了眼陸乘風手裡的令牌,“天一亮,就會有人發現狼棲谷裡賢王府的屍體,你剛剛摸出賢王令牌,會不會傳出什麼。那幫人,只當賢王府的人都死在今晚。”
“絕不會。”陸乘風眼眶赤紅,“開城門的守軍是王爺心腹安插,賢王府進出行事,他們一貫都是死守消息,絕不會吐露半個字,殿下放心,王爺籌謀,是一定不會有閃失的。”
“他的籌謀…”穆陵心緒沉痛,一聲父王,他從狼棲谷回來的一路都在想,自己喊了近二十年的皇叔,竟是默默守護自己多年的——親生父親。他生爲自己籌謀,死也要保護自己,要不是他爲自己而死,穆陵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個近乎荒誕的實情。但穆瑞就死在自己的眼前,身中數箭,血流成河…他欣慰的看着他的孩子,死也無憾。
——“他的籌謀…”穆陵攥住汗血的馬鬃,“我去賢王府,又能做什麼?所有門客只會聽賢王號令,他們服的是賢王爺這個主上,拜在他的賢名之下…王爺死在狼棲谷,門客該是會四散離開…王府只剩王妃和郡主兩個女人,又怎麼支撐的起賢王爺經營幾十年的家業。”
“殿下,你不懂王爺。”陸乘風話音悲壯,他跟在穆瑞身邊許多年,穆瑞對下屬豪爽,雖然也是爲用人所圖,但比起尋常主上,已經義氣太多。給誰做護衛都是刀尖上舔血,能爲穆瑞而死,也是給家人留一個安生,穆瑞從不會虧待活着的人。但一個時辰前的那幕,讓這個血性漢子深深震撼,權力頂峰的穆瑞可以爲一個人豁出命去,那這個人,也一定值得自己和所有兄弟傾力相助。
穆瑞臨終所託,自己的承諾,也一定要做到。
——“王爺不止一次和門客們說起殿下您。”
“他怎麼說我?”穆陵忍住悲痛。
陸乘風唏噓一聲,“王爺說,殿下有國士之風,沒有比殿下您更合適的儲君人選。”
——“國士…”穆陵眼眶溼潤,“他這樣說我…”
陸乘風重重的點着頭,“屬下不敢胡說。王爺聖名遠揚,他力挺的人物,一定是最好的那個。您回去賢王府,王爺麾下的能人異士都一定會歸您所用,王爺衆多門生,朝廷親信,軍中將士…也都會聽命於殿下您。”
——“陸首領…”穆陵打斷道,“殿下?你叫我一聲殿下,王爺又有沒有告訴你…我這個殿下,如履薄冰…如果你知道背後的故事,又會不會願意帶着自己的兄弟幫我?”
“屬下…知道。”陸乘風凝視着穆陵,穆陵眸子冰冷,扯下了蒙面的黑巾,刀疤灼目,面色無懼,“那位殿下…王爺和屬下說,只認殿下您。執一把短劍,鑄龍紋,鑲紫寶…如果屬下不敢認,就去找王妃來看…屬下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但屬下只聽命王爺,王爺重託,屬下死也不會辜負。陸乘風願意追隨殿下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陸乘風帶着穆陵一衆沒有走岳陽長街,他們潛進彎彎繞繞的小巷,朝着深處的賢王府摸索而去。
賢王府
——“孃親還不睡吶?”穆玲瓏打了個哈欠揉着快黏在一處的眼睛。
“什麼時辰了?”宋瑜數着碗盅裡自己一顆顆撿起的佛珠。
“快子時了。”穆玲瓏艱難睜眼,“見您屋裡燈還亮着,就來瞧一眼,還以爲您忘了熄燈呢…真是沒睡。”
“去和錢管事說聲。”宋瑜齒間低語,如飛蟲撲翅,“府外,多掌個燈籠。”
穆玲瓏嘟嘴,“這會兒多掌燈,有什麼用?父王也不可能這個時候回來。”
“還少一顆珠子…”宋瑜悵然低喃,“還少一顆珠子…”
“等天亮,玲瓏幫您找啊。”穆玲瓏又忍不住打了個打哈欠,“娘早點睡,我這就去和錢管事說…多掌個燈…”
穆玲瓏輕輕掩上門,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滄海遺珠…”宋瑜眼睛一眨落下清淚,“爲孃的滄海遺珠,真的是要回來了麼…你見到我,會認我這個沒有照顧你一天的母親麼…就算你恨我,不認我,我也不會怪你…”
——陵兒,你是要回來了麼。
客棧裡
“冬天都快要過去,怎麼還這麼冷?”莫牙給炭爐裡添了些銀碳,回頭看着被窩裡的程渲,程渲的俏臉被爐火映得泛紅,莫牙心頭一熱,一腔血液忽的有些沸騰。
莫牙翻上暖牀,深深抱住程渲,輕咬着她的耳垂,“可不可以?”
程渲迴應着莫牙的含情動作,咬了咬他的脣尖,“你是神醫,可不可以,得問你。”
莫牙看向程渲還沒有隆起的小腹,俊眉微揪像是想着什麼,“你胎像穩固,我小心些,也不會有事…程渲,我輕些…好不好。”
程渲扣住莫牙開始滲出汗溼的手心,柔軟凸起的身子貼上他的滾熱,“莫神醫一副金針在手,每一個穴道都刺進的恰到好處,不差分毫,怎麼你說輕些,我倒覺得不信呢?”
“你太壞。”莫牙一個翻身躺臥在船上,捧着程渲靈巧的身子跨上,俊美的臉上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挑眉道,“你行,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