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村凡是能動的人都聽見了這間破草房裡的咀嚼聲,蹣跚着朝這裡爬過來,就像一羣沒有進化的喪屍,機械而又無知!
鄒燃抱着嬰兒來到大街上,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天上的太陽還是一成不變地火辣辣,曬得他感覺快要死了。正是這該死的太陽,使得地裡已經三年顆粒無收。這個時候哪怕是來場九級颱風,鄒燃也認了。
四周連河水都乾涸了,饑民就算想混個水飽都難。想喝水,必須到二十里外的孔泉山上挑泉水。而現在鄒燃的唯一選擇,也是到那座孔泉山。不是爲了觀音土,而是爲了混個水飽!
他也想到,依自己現在的體力,走二十里路很可能半道上就倒斃在路旁,然後等着別人過來把自己啃個精光,連骨頭都會被嚼碎了吞到肚子裡。即使他掙扎着爬到了孔泉山,那山上的泉水估計也被喝光了!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懷裡的嬰兒是那麼單薄,所謂的襁褓只是一層粗麻編織的布料而已。原本的棉絮早就被飢餓的人給塞進肚子裡充飢了。
他長嘆一口氣,抱着嬰兒開始往村外走。路過劉弟家門口時,卻看見劉弟手持菜刀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鄒燃渾身一震,抱着嬰兒後退好幾步,腳下虛浮,踉蹌一下坐倒在地,驚恐地看着劉弟。他怕這個唯一還能吃上東西,而且比他強壯許多的劉弟會揮刀衝過來把自己砍了,然後把嬰兒搶去做晚餐!
沒想到,劉弟只是走過來,伸手丟給他一小袋米,強橫的語氣裡帶着一絲無奈:“好小子,剛纔你要是不救這個小娃,俺就衝進去活劈了你……這是姐姐給你的,多的也沒有了。俺們能幫的就這麼多!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爺給不給機會了!”
這一小袋米,其實不過兩個巴掌大小。現在讓鄒燃敞開了吃他能吃下十斤去。這點米能夠幹什麼?但鄒燃沒有埋怨!他知道這已經是劉弟一家唯一能拿出來的東西了!這一個月時間裡,若不是劉弟的姐姐隔三差五地給他一碗稀粥,他早就死了!在這個世道,能給他這點米就已經是活菩薩啦!
“謝,謝謝!”鄒燃低低的說了一聲。然後撿起這小袋米,抱起嬰兒步履蹣跚地走出了嘎村。
在他身後,劉芳那纖弱的身體在草屋裡一閃而過。
劉弟有些不甘心地對姐姐道:“姐,咱們只剩下半袋米了,也對付不了幾天,怎麼就給他這麼多呢?”
劉芳望着鄒燃的背影,嘆聲道:“唉,他是俺見過最後一個沒有放棄希望的人!這段日子,你沒注意嗎?別的人早就躺在地上等着吃死人或者等死,可只有他,從來沒有吃過人,只知道眼巴巴地跑來偷吃俺們東西……現在他打算離開嘎村,就給他一個機會吧,讓他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俺知道。要不是這樣,俺早就剁了他了!”劉弟嘆了口氣道,“姐,咱們也差不多走吧!這個村子,沒活頭了!再待下去,咱們也非死在這不可。俺可不想到最後開始吃人肉!”
“走?去哪兒?”鄒燃的身影已經越走越遠,劉芳卻依舊望着那個方向癡癡地道。
事實上,劉芳連鄒燃叫什麼都不知道。在這個人吃人的悲慘世界裡,名字已經變得無足輕重。她對鄒燃也沒有任何情愫,只是在這悲慘世界裡,能看見鄒燃這麼一個在絕境中還能保持希望的人所以讓她心頭也多出一份希望!僅此而已!!
“去梁山吧!”劉弟忽然道。
“梁山?梁山離這裡可有兩百里地,而且已經是薊縣境內,官軍已經守着路口,咱們繞不過去的……再說,到了梁山就有吃的嗎?”
劉弟握了握手裡
的菜刀,道:“有的!俺上次在隊伍裡聽說梁山四百里水泊嘯聚了一大堆義士,那裡靠水,能打漁,還能種田,最不濟也能混個水飽!可是待在嘎村,咱們只有死的份!官軍封路不是問題,俺知道一條小道,能繞過去!上次要不是你的病忽然發作,俺就跟着他們去了……”
十幾個饑民吃了人肉,又有了一絲力氣,紛紛滾倒在路邊,又開始等死。
劉芳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唉,好吧!那咱們等天黑了就出發……這日頭太毒,出門非中暑不可!”
※ ※※※※※※※※※※※※※※※※※※※※※鄒燃已經快中暑了。
日頭真他媽毒。火辣辣的,烤的人身上想要裂開一樣。
村外就一條黃泥道直通孔泉縣。他也不用辯路,只要閉着眼擡起腿往前走就錯不了。
懷裡的嬰兒剛纔還抽搐了一陣,現在卻又沒了響動。他仔細聽了聽,還有呼吸。
這孩子命真硬!長大了肯定了不得!
鄒燃心裡嘆了口氣。四處張望一下。嘎村周圍本來多山,這個時候山上應該是落葉滿天飛,可現在,山上連樹葉都被吃光了,只露出光禿禿的樹幹。塵土也漫天飛舞,連只鳥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沿黃土路邊坐下,掏出那一小袋米,先把手指伸嘴裡舔溼,再伸到米袋裡沾巴點米出來,放進嘴裡嚼爛,吐出一點來放在食指尖上,伸到小娃嘴邊。
這小娃彷彿也聞見了米香,砸吧着小嘴,小舌一捲就將稀爛的米糊給吞進了肚子裡,然後迷瞪着眼,嘴角流出串串口水沫!顯然是沒吃夠!
“沒有咯!咱們這點吃的,還要到孔泉山呢!”鄒燃看着懷裡這個小娃,心情竟然好了很多。又沾起一點米,放在嘴裡嚼着,藉着米香的刺激,他站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二十里地,對於一個吃飽喝足的人來說一天也不過走這個距離。對於鄒燃這種飢餓的快死之人,能不能走一天還兩說呢。即使能走一天,憑他的速度也就五里路頂天。
他抱着懷裡的小娃走走停停,三天後來到離孔泉縣還有五里地的餞別亭。
說是亭,其實是一個驛站。在大漢帝國,五里爲一亭,設驛站。亭爲帝國交通設施方面最小的單位。也正是有這些亭,才使得帝國的政令能夠得到最忠實的貫徹和執行。由於那些送友人出行的權貴們通常都會把朋友送到這裡,然後告別,所以這個亭又叫餞別亭。
餞別亭前後三座房子,磚土結構,上面是木質的屋頂和瓦片。房前有拴馬柱,屋後有馬廄。不過現在早就空了。經過三年饑荒,這裡也早就空蕩蕩的。連屋頂上長滿了雜草。
鄒燃走了一天,累得不行,就進了餞別亭尋個角落蹲了下來。他翻了翻腰裡的米袋,不由苦笑。一路上拿手指沾着沾着,那小袋米如今已經空了。三天,他就在路邊的髒水窪裡沾巴了點水,現在是又餓又渴,一袋米三分之二多落入了懷裡的小娃肚子裡。明天還有五里地要走,鄒燃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上個月跟着起義隊伍行進時,鄒燃到過這個餞別亭。當時他們這個起義隊伍有幾百號人,將這個原本已破舊的餞別亭搞的更是破爛不堪。房子裡凡是能用作武器的,包括桌椅板凳全都被饑民給拆成武器拿去攻城了。若不是他們體力不行,估計都會把房子拆了直接扛着房樑去打仗!
現在他再到這裡,房子裡空蕩蕩的,就剩一層灰!一跺腳就能掀起漫天塵土,兩米外連人影都看不見!
牆角有一堆白骨,白骨邊上還凌亂地鋪着一件衣服。上面寫着“驛”字。肯定是驛站的驛卒死在這裡然後讓饑民給
分食了。
鄒燃看也不看白骨一眼,只是撿起那件驛卒的衣服穿在身上。沒辦法,已經快入深秋,白天熱,可到了晚上還是很冷的!
他無力地倚靠在牆角,飢餓加疲勞讓他神情有些恍惚。小娃已經在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他也迷迷糊糊地準備睡一覺再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只感覺房子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人聲鼎沸的模樣!
鄒燃側了側身子,繼續睡,嘴裡嘟喃:“媽的,又是哪路義軍想去攻城啊?孔泉縣城要是這麼好打,老子早打進去了……唔,聽說縣城裡的人天天在吃豬肉呢……”鄒燃想起豬肉就滿嘴流口水。正要昏昏睡去時,忽然又聽見一陣馬嘶聲。
他霍然驚醒。
有馬?
有馬這就不可能是哪路義軍了。鄒燃別的不知道,這點可是清楚的。
作爲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馬可是好東西。餞別亭作爲孔泉縣連接樂浪郡首府樂浪府的重要交通樞紐,平時所圈養的馬匹也不過六匹。在饑荒爆發一年後,這方圓五百里的馬都死光了---不是被飢不擇食的饑民給搶了吃,就是被帝國中樞調走作爲戰馬提供軍用。所以鄒燃一聽見馬嘶聲頓時驚醒過來。
“不是義軍,那是什麼人?”鄒燃心頭產生了疑惑。顫顫巍巍地想起身出去看看能不能遇上好心人,分幾口吃的。
可正當他要探出頭時,忽然有兩個人闖了進來,掀起漫天塵土。嗆得鄒燃開始狂咳,連懷裡的小娃也被驚醒,哇哇大哭起來。
“嗯?還有人?是個驛卒!帶他去見將軍!”
進來的兩個人想也不想立即拽起鄒燃提溜到外面。這時王不凡才看清餞別亭外面的是羣什麼人!
是軍人!準確的說,是華夏帝國的軍人!
他們都穿着明晃晃的鎧甲,一身甲冑,光鮮無比。這種盔甲鄒燃還是第一次見。他在攻打孔泉縣城時見過城頭上的官軍,他們都是穿黑色鎧甲的。怎麼眼前這些是穿着銀白色的盔甲?
更讓鄒燃嫉妒的是,他們的眼神很亮,兜裘甲冑裡露出的肌肉很健碩很豐滿---總之是一副非常營養過剩的模樣!顯然是一羣吃飽喝足的軍人!
他們身上的光鮮衣服不讓鄒燃羨慕,但是那一身健壯的肌肉卻讓鄒燃嫉妒的要死---媽的,老子要是有吃的,也能這麼壯!
他很快被帶到一個騎在馬上,渾身都包裹着盔甲,只露出兩隻眼睛的將軍面前。
“報告將軍,在驛站裡發現一個驛卒!”把鄒燃帶過來的士兵抱拳橫胸對騎在馬上的將軍道。
這是華夏帝國軍的軍禮。
對於華夏帝國的軍隊,鄒燃還是有一定認識的。因爲他參加過義軍,攻打過附近最富有的孔泉縣城,所以對官軍的軍禮不陌生。
他還知道,帝國的軍隊分爲部和曲兩個基本級別。最低的軍事單位是伍,一伍五個人。然後是夥,一夥十人。十夥爲一曲,十曲爲一部。十部則爲一旗。旗就相當於現代社會裡的師級單位!擁有一萬人的作戰兵力!只有成爲部長才有資格稱爲將軍!
這些只是都是當初跟着義軍攻打縣城時,一個老頭告訴他的。不過十分鐘後,這個老頭就成了孔泉縣城下的一具屍骨。
鄒燃深知自己怕是被誤認爲是驛卒了。但好歹驛卒也是帝國的正規編制,有了這個身份,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捱餓?
想到這裡,鄒燃趕緊學着剛纔那個士兵的模樣給騎在馬上的將軍行橫胸軍禮,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雄壯有力:“報告將軍,樂浪郡孔泉縣餞別亭驛卒鄒燃向您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