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敦煌奔赴西域，第一個經過的便是且末。到了這裡，就算是正式踏入西域範疇。在漢武時代，這裡也是帝國所能控制的最遠區域。而對於這個時候的漢帝國來說，且末也是如此。
自從匈奴人佔據了新州南部和吐蕃州的北部，這一帶便很少能夠看見漢人的身影。且末衛與精絕衛不同，精絕衛住着的絕大多數都是精絕羌人，而且末衛卻是純粹的漢人。這裡的兩百漢軍士卒其實是被胡公當作棄子的，一旦有警，且末衛只要燃起烽火便可。是以，這且末衛的漢軍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帝國大軍了。
可這年春末，貓冬的人們剛剛從屋裡穿着衣服出門，便連着半個月看見連綿不絕的帝國大軍緩緩東行。
這些漢軍士卒個個精神飽滿，甲冑齊全，車馬滾滾，有兵杖車隊，輜重隊伍，還有無數披掛了重鎧的騎兵陣列徐徐向西。
有年頭的老人都倚在牆角激動地看着連綿不絕的帝國大軍，嘴裡不時嘟喃：“西征啦，大軍西征啦！多少年了，終於看見帝國的大軍了！”
很多老人都還記得漢樂帝時期那場對阿拉伯帝國的戰爭，不過當時只是兩萬飛騎衛出擊，聲勢遠遠沒有鄒燃此次西征大軍這般規模。
這支大軍的目的非常明顯，明顯的幾乎不用猜測，肯定是對付匈奴人的。
有年輕人說：“匈奴人氣候已成，帝國這個時候大舉西征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啊？”
老人若是聽見，肯定敲這小子的腦袋，然後氣呼呼地說：“匈奴人蠻夷耳，豈能與王師相抗？！聖祖曾有言：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這匈奴賤種稱兵執杖這麼久，咱是懶得理他，現在是要算賬的時候啦！”
其實“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的話並不是漢聖祖說的，在聖祖那個時代，各民族正處於大融合時期，聖祖當然不會說這種刺激民族情緒的話。這句話其實是後來漢和帝時一位駐守大月州的牧守所言。不過民衆崇拜聖祖，自然將這番霸氣十足的話歸納到聖祖頭上去。
緩緩行進的大軍，猶如在黃沙大漠中的一條黑色河流，而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士卒便是河流中的水珠。
鄒燃走在前軍，由劉全負責殿後。前後諸軍相隔至少七十里，前鋒軍團共有一萬人，由王莽任先鋒郎將一職，領三部騎軍爲先鋒。
先鋒，遇水搭橋、逢山開路，一旦有警，還要負責阻敵和探清敵情，可謂是全軍的重中之重。王莽領了這重任，興奮不已，調動起全身所有精力，每日兢兢業業。遇到大事還會親自跑上十幾裡來向鄒燃請示。
而其實鄒燃自己也頭疼不已。十萬大軍的統帥，聽着威風凜凜，霸氣十足。在以往看電視電影時，那些大軍統帥也不用幹什麼，發現敵人就把參謀叫過來商議一番，然後來一句“二郎們，給我殺”就成了，就算之前在西方帶雍州衛，鄒燃也不用像現在這麼頭疼。要知道那時候，後勤有李縱負責，練兵有呂濤、周甌處理，他整個一甩手掌櫃，只要把握了大方向即可。
可如今，這些人都不在身邊，單靠一個劉全根本處理不過來。每日從各路軍中彙總過來的事情無比多，如果單把請示處理的軍折堆放起來都能組成一輛大車了。而且這些事情都繁雜無比，什麼某軍中哪些士卒生病了呀，或者哪部中發生了口角，糧餉不足，急需補充啊，又或者是兵甲有損，需要請示是運回敦煌還是就地銷燬等等……全軍統帥，其實就是全軍的保姆，吃喝拉撒睡，什麼都要負責。幸好胡公借給他的人中有一部分參謀後勤人員，否則鄒燃就算每天不睡覺也處理不過來。
這個時候，他是迫切想念李縱他們在的日子啊。
就在鄒燃坐在移動的大車中對着這些軍折頭疼的時候，王莽又騎着快馬來了。
一見到他鄒燃就更加頭疼了。這王莽做事負責，用心，倒是個好的將領苗子，可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沒主見，很多雞毛蒜皮的事也要過來請示。當然，這是所有剛剛當上將領的人的通病。畢竟這王莽也還年輕，驟然擔當先鋒，肯定有所顧忌，慢慢也就好了。
所以一聽是王莽來了，鄒燃只能收起糟糕的心情，讓他進來。
原本以爲這次又是諸如馬掌掉了之類的屁事，可沒想今天
王莽真的帶來一個重大消息。
“將軍，精絕衛已經拿下，城中無匈奴人！精絕羌首領古蘭攜衆歸降！”
“哦？！”鄒燃心情一振。這古蘭可是老熟人啊，當初玉田疏附平原一戰，若不是這古蘭，也許武公殿下不會敗的那麼慘，那麼快……
想到這裡，鄒燃冷哼一聲：“將古蘭以下所有精絕羌領頭人盡數格殺，其餘羌人約束其行動，大軍未過精絕衛前，不許一人離開！”
“這……”王莽突然有些遲疑。
“怎麼了？”
“將軍，是這樣，古蘭告訴屬下一個消息，並希望用這個消息換他一條命！屬下聽後覺得事關重大，所以擅自做主同意了……”
“什麼消息？”
“據古蘭所說，我雍州衛大軍將在近日與匈奴軍在玉田疏附平原決戰！”
“什麼？”鄒燃霍然站起，幸好這是由六匹馬拉的移動大車，車頂夠高，否則他還要撞上腦袋，“此事確實嗎？”
“屬下也不敢肯定，所以已將古蘭帶來，由將軍親自審問確實。”
王莽做事還算是細心。鄒燃也不多說，立即下了馬車。古蘭披頭散髮，揹負雙手，頭插稻草，如插標賣首的奴隸一般被押送到了鄒燃面前。
原來疏附之戰後，古蘭雖然立了大功，但不論是李繼用還是多圖王子都無暇顧及小小的精絕羌人，只是賞賜了些他們搶來的財帛，然後就讓克多王子請古蘭吃了幾頓飯，送回精絕衛了事。
這幾年來，精絕衛已算是匈奴人下轄之地，古蘭雖覺得有些吃虧，但好歹是抱住了精絕羌首領之位，只是每日想起多圖和李繼用的言而無信，還是會咬牙切齒，痛恨一番。這匈奴人和月氏人在漢人這裡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自然也不可能給精絕人太多好處。這不，與雍州衛即將決戰疏附平原，精絕人別的沒撈着，勞役卻落了不少。匈奴人不但要求精絕羌出兩千民壯負責押運糧草，還委派了箭簇、皮毛等等物資的貢獻任務。
精絕羌本就不富裕，這麼一鬧，更是讓古蘭愁得眉頭都快擰成麻花了。這次王莽的先鋒軍一到，古蘭打着小主意，馬上就開城投降了。
對於漢人來說，精絕羌實在太不起眼了，古蘭根本不擔心漢人會食言而肥，對於統帥十萬大軍的統帥來說更是如此，所以他用這個情報換一條命的信心還是很足的。但他沒想到，這次統帥十萬軍西進的人居然是---鄒燃！
“嘿嘿，古蘭城守，又見面了！你的親衛速不臺呢？”鄒燃看見古蘭時，臉色竟有些猙獰和扭曲。看見他，就不由想起在精絕衛城那兇險至極的一晚，還有那個爲了讓他脫險而撞向槍口的王貞……
一看是鄒燃，古蘭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喉嚨裡呻吟了一聲，然後就癱軟在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看見他這膿包樣，鄒燃重重“哼”了一聲，“王莽，將他拖下去五馬分屍！”
“將軍……”王莽還要說自己答應留他一命的事，鄒燃卻霍然回頭道：“你可知七年前我與袍澤到這精絕衛時，這古蘭是如何對我等的？今日我若不殺他，如何向死去的袍澤弟兄交代？你答應他的事，只能落在他的親眷身上，也罷，我便網開一面，其子女不用處斬，全部割斷左手手筋，貶爲奴隸，永世不得離開精絕衛！”
鄒燃說的果決，王莽不敢再求情，同時聽見這古蘭曾殺過漢軍士卒，心裡也是厭惡不已。
不過這時，那古蘭彷彿又找回了一絲勇氣，掙扎着向鄒燃跪下，痛哭流涕道：“古蘭謝將軍開恩……”
鄒燃不想再看見他，直接擺擺手，親衛立即拖着他離開，只留下古蘭臨死前恐懼的哀嚎。
“將軍，那疏附平原一事……”王莽小心地提醒。
鄒燃嘆道：“看這古蘭的表現，應該是真的，不過你還是去將古蘭那些親信，還有精絕羌的其他三個長老抓來細細審問。”
“喏！”王莽立即去辦。
到了日暮時分，全軍在精絕衛城下安營紮寨，這時也審問出了具體的消息。疏附平原會戰是真的，匈奴人爲了此次決戰共動用了五萬騎兵，還有其他輔兵和後勤兵馬，總人數不少於八萬。這精絕羌三日前剛剛安排八
百青壯運送箭簇到車莎。
此時，前軍十部將領都到了鄒燃帳前候命。鄒燃聽了王莽的彙報後，沉吟半晌道：“這車莎在何處？可有熟悉地形者？另外，我大軍到了精絕衛，怎麼還不見匈奴人探馬遊騎？”
王莽道：“啓稟將軍，方纔那精絕羌長老說，匈奴人一向很少來這裡，除了要糧要人的時候以外。精絕羌三日前剛送去一批箭簇，所以這段時間肯定不會有匈奴人來這裡的。至於這車莎，在夜西草場西北，離玉田衛不過三百里，乃是此次疏附會戰匈奴人的糧草輜重存放地。我已讓這些長老找了上百名曾押送過輜重去車莎的精絕羌兵，如果我們此刻奔襲車莎，定能在匈奴人背後狠狠捅上一刀。”
“從這裡到車莎要幾日？可有直道通行？”
有直道和沒直道可是有天壤之別的。有直道，飛騎衛才能一日一夜連奔八百里，可如果沒有直道，但靠馬速，最快也只能達到一日一百里。夜裡更不能走，很容易損傷馬腿。
王莽道：“從這裡到車莎並沒有直道相通，以我騎兵的速度，最少需要五天！”
“五天？”鄒燃沉吟道，“車莎附近肯定有匈奴人來往，一旦被發現還要清理，這樣勢必會耽誤時間，七天能到車莎就是頂天了，而且還要發動奇襲……疏附平原會戰估計這就在這一兩日間開始，呂濤周甌那裡有將近十萬軍隊，撐十天半個月估計沒問題。但這樣一來……”
王莽見自己的建議可能獲得同意，頓時大喜，勸道：“將軍，前方大戰，若我軍此刻偷了他們的車莎後勤之地，敵軍必亂……”
鄒燃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亂？亂有什麼用？我現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匈奴人亂！此次西征，我要的是全殲匈奴人，可不是像以往的擊潰、擊敗！”說到這裡，鄒燃大手一揮：“拿輿圖來！”
地圖展開，鄒燃對着地圖久久不語。其他將領更是大氣都不敢出，靜靜看着自己的統帥。
王莽也看着鄒燃，這個男人，年近三十，那份統兵日久的氣勢着實讓王莽心折。只是，都說鄒燃好用奇兵，自己這偷襲車莎不正能收奇兵之效嗎？可爲什麼他看上去還是不太滿意呢？
不知過了多久，鄒燃忽然擡頭，此刻，他的目光裡充滿了自信的神采，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
“王莽。”
“末將在！”王莽一喜，立即行禮道。
“我聽公主殿下說起，你特別喜歡我的戰術，是不是？”鄒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讓王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是，末將特別佩服將軍用兵之奇。”
“呵呵，可你是否知道，我不但用兵喜歡出奇，更喜歡冒險？”
“啊？”王莽沒明白他意思，可鄒燃已不等他說話，臉色一肅，揚聲道：“本將令。”
所有部將盡皆一肅，躬身聽令。
“令，王莽爲統兵郎將，即日起暫代統帥一職，領西征大軍之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九旗共計五萬人馬向車莎推進。切記一點，大張旗鼓，步步爲營！”
這個將令讓王莽一驚，也讓所有部將吃了一驚。他們正要說完，鄒燃卻冷然道：“這是本將最終將令，你們沒異議要服從，有異議也必須服從，知道了嗎？！”
衆將不敢再多說，肅然應諾。
這時王莽才反應過來，道：“將軍，這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九旗皆是新軍……”
鄒燃道：“正是新軍出擊，如果你能做到步步爲營，五萬大軍絕不至於崩潰，切記，步步爲營！”
“那將軍你……”
鄒燃的臉上忽然露出一股嗜血的冷笑：“本將本以爲這場西征要打個三年五載，可既然匈奴人這麼想速戰，那本將就成全他。我自帶第二、第五、第七、第八、第十旗以及陷陣軍團去夜西草場！哼，我倒要看看，這匈奴人留守之軍可擋得住本將雷霆一擊！”
王莽瞬間將嘴巴長的老大。
乖乖，這可真是行險啊。這纔出來不到一個月而已，鄒燃便將十萬大軍盡數投入，根本不留一點回轉的餘地啊，若是敗了……這敦煌可是沒剩多少人了呀！
跟着這樣的老大，心跳不加速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