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風,朗月。
月氏營地一個晚上都熱鬧非凡。影影憧憧,一派進攻前的熱烈氣氛。
月氏人打算夜間攻城。這個想法雖然有些荒誕,但看情形卻是非常明顯的。鄒燃知道,在這個沒有電燈照明,沒有無線電通訊,也沒有衛星電話的冷兵器時代,所有作戰都是依靠旗幟指揮,夜間作戰是最爲不明智的舉動。
黑夜會給己方無數逃脫的機會。
但月氏人還是選擇了今晚行動。這讓鄒燃有些莫名其妙。他早上通過觀察羅馬軍營就明白今晚他們將會有大行動,可實在無法想象是怎麼行動,難道就是乘夜色攻城這麼愚蠢嗎?
鄒燃不敢掉以輕心,但想破頭皮也想不到月氏人會如何進攻,直到耿忠焦急地跑來跟他說了一個消息之後,這才讓他驚醒。
“有四百多人中毒了!水,地下水有毒!”
在朵蘭城堡中堅守了一年,食物和飲水向來是不缺的。不過耿忠這人未雨綢繆,想人所未想。城堡中只剩兩千多人,人力不足,守城戰的艱苦性註定很多同袍可能要在城頭上待好幾天,根本沒時間去打水。所以耿忠都是每個人發放兩個行軍水壺。一次帶夠三天的水量。
這段時間比較平靜,月氏人並沒有大舉攻城,所以原來只夠喝三天的水卻堅持了七天。下午將鄒燃他們接進城堡裡後,東側垛口的漢軍就順序退下去補給飲水,可到了晚上,他們全部全身發青,腹瀉不斷,到月上中天時,東側垛口的四百餘漢軍士卒已經成了軟腳蝦!
“媽的,這幫月氏賤種,幹不過我們就用這種下作手段!校尉,我們怎麼辦?!”粗聲大氣說話這人是耿忠的得力助手楊逍,八百里秦川是他的故鄉,這個壯實粗獷的秦川漢子此刻鬚髮皆張,簡直怒不可遏。
耿忠也萬分難過,四百名鐵打的袍澤,沒死在敵人刀下,卻被一口水給害成這樣,他心裡簡直快沮喪到極點。戰爭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但他沒想到敵人會這麼無恥。
“耿校尉,地下水是不能喝了,我們現有的水還能撐到什麼時候?”鄒燃在一旁問道。
“明天這個時候!”耿忠看向鄒燃,急道:“鄒校尉,你說過,今晚就會有分曉可是真的?”
鄒燃含笑點點頭,望着遠方黑漆漆的夜空道:“是的,不過還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楊逍一拍胸脯喝道:“我們朵蘭衛兩千人渾身是膽,說吧,要我們怎麼做!”
鄒燃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們將朵蘭城燒成一片白地,然後打開城門,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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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軍營,安敦尼饒有興趣地看着弗爾查派來的月氏士兵,帶着玩味的笑說:“你們將軍讓我們幫忙圍困朵蘭城堡?”
“是的,殿下!”月氏士兵有些緊張,單膝跪地恭敬地道。
旁邊菲烏米奇諾和帕隆同時看着安敦尼,不明白他怎麼會親自召見這個小小的傳訊兵。
“好,我同意。不過士兵,我希望你幫我給弗爾查將軍帶幾句話,第一,我軍需要一千匹戰馬,因爲我們沒有騎兵,在這個平原上實在太吃虧了。第二,我還需要五萬石糧草,明日之前就要送到我們軍營。第三,我們只負責一個方向的圍困,其他地方還要靠你們自己。”
“是,殿下。”月氏士兵匆匆離開回去報信。
菲烏米奇諾已經忍不住道:“殿下,你要戰馬我還能理解,但你要那麼多糧草做什麼?辛普森總督的運糧隊後天就會將糧食運過來,我們根本用不着這麼多糧草……”
安敦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帕隆道:“我的軍團長,你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帕隆道:“不,我的統帥。在這個饑荒年月,更多的糧食就代表了更多的力量。我贊同您的睿智決定!只是有一點還希望殿下能夠給予解釋。”
“請說吧,我的軍團長。”
“我軍已經有四百名騎士,不知殿下還要一千匹戰馬做什麼呢?”
安敦尼毫不隱瞞地道:“我想將騎兵隊伍擴大一些。你知道,亞細亞軍團都是以步兵爲主,但我聽說今天那個從月氏人手裡逃脫的鄒燃竟然是騎兵!他們竟然從千里之外的天山跑到了這裡,漢騎的可怕可見一斑!雖然有月氏騎兵做輔助,但我很擔心我們羅馬步兵會遇上漢軍騎,所以還是將騎兵隊伍擴大一些比較好!”說着他掉頭看向菲烏米奇諾道:“我的將軍,你麾下有足夠的騎士嗎?”
菲烏米奇諾回答:“當然,我的統帥。第一作戰旅每個人都是優秀的騎士。”
“是嗎,我需要的是真正的騎士,可不是騎在馬上的步兵!”
菲烏米奇諾拍着胸脯道:“殿下放心,第一作戰旅有足夠的騎士,他們之前都是從羅馬公民軍團的重騎團調過來的,絕對都是合格的騎士!”
安敦尼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從公民軍團調重騎士過來做什麼?”
菲烏米奇諾一滯,深知自己說漏嘴了。
帕隆趕緊解釋:“這些重騎士都是奧古斯都前些年陸續派到亞細亞行省的,辛普森總督認爲這是奧古斯都準備對漢人動手前的準備。”
安
敦尼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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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月氏軍營動了,除了留下一旗萬餘人馬推進至朵蘭城堡東面的丘陵上外,其他人馬全部拔營向南,趕往朵蘭城。而羅馬軍團也在得到弗爾查肯定的答覆後移駐到朵蘭城堡的西面。
不過羅馬軍團上下都有些鬆懈。由於這是兩天以來第三次移動駐防營地,所以他們都開始有些鬆懈,木樁只埋到三寸,陷坑也用月氏人拔營時候的舊陷坑,崗哨、箭塔也全都撿現成的,也不管月氏人拔營之時已經將大部分防禦工事毀去。
朵蘭城堡的西面是一片低矮丘陵,過了丘陵四里就是一大片裡海沖積平原。形似一個山谷。
子夜時分,月氏人已經全部走空,只掀起漫天塵土遮蔽了月色。子時三刻,人體最困的時候,朵蘭城堡西南方向一個丘陵鋒線上突然冒出了一排人影,細數之下不少於十騎。接着銀白的月色,丘陵鋒線的人影都散發着閃亮的反光,頭盔上鮮紅的翎羽在夜風中擺動,形成一片紅彤彤的海洋!
漢軍騎!
站在最中間的那人赫然是劉全。他們騎在戰馬上,眺望遠方靜謐的軍營良久。
丑時正,劉全又飛快地掉頭離開。帶着一夥遊騎又掉頭向南。
朵蘭城正西一個凹谷灘塗地上,密密麻麻地坐着一大片的漢軍士卒,至少有兩三千人。這裡離朵蘭城不過兩裡地,遠處朵蘭城中喧譁之聲都能順着夜風吹過來。雖然朵蘭城如今是人喊馬嘶,人腦非凡,但這片灘塗地上卻是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席地而坐,緊抱着自己手中的武器,抿着嘴沉悶地接着月色打量自己袍澤同樣緊張至極的臉龐。
黃巢緊緊貼着趙九重的肩膀坐下,手裡握着一杆騎槍,不小心騎槍碰了一下趙九重的盔甲,發出一聲悶悶的響聲,那邊王金彪低喝已經傳來:“小心點,找死啊!”
黃巢歉意地看了一眼趙九重,趙九重微微一笑,衝他眨眨眼,做了個鬼臉,看着他的嘴型,黃巢知道他在說:“老王這個老兵也怕的要死了呢!還吹牛自己什麼都不怕!”
黃巢呵呵一笑,又趕緊捂住嘴巴。
通過從蔥嶺上建立起來的感情,如今黃巢和趙九重兩人簡直比兄弟還親。說起來這些人都有戰陣經驗,但埋伏在離敵人如此近的地方還是難免會讓人膽戰心驚。不過良好的軍事素養讓他們很好地克服了這種恐懼。
從朵蘭城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凌亂但龐大。黃巢的臉色又一次難看起來。他聽出了,這是遊騎部的袍澤在和月氏騎兵發生劇烈的戰鬥。
一直沒有金鐵交鳴聲傳來,這說明月氏騎兵始終沒有追上漢軍遊騎,只是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慘叫讓這個靜謐的氣氛更加恐怖。
這時,遠處高地上旗幟閃動,王金彪已經跳了起來,壓低聲音喝道:“全都快他媽起來,小心點,別發出聲音,往北走,貼着地面往北走!”
黃巢和趙九重等士兵趕緊小心地貓着身子,倒提騎槍緩步往北。除了士兵們因緊張而發出的粗重喘息聲外,整個行動整齊有序,沒有再發出一絲別的聲響。
站在高處望着全軍行動的呂濤不由暗暗頜首。菱悅則低低對李珊道:“這些士兵算是徹底磨練出來了!令行禁止,舉止森嚴,羽林九衛也不過如此罷了!”
不知不覺,這些百戰餘生的漢卒已經是能跟羽林九衛相提並論的強兵,只是他們自己還沒有身爲強兵的自覺而已。
勝利,只要一次勝利就能將他們的傲氣打出來!而這次勝利就是與朵蘭城堡的漢軍匯合,然後救出他們公認的統帥---鄒燃!
說實話,他們幾個在商議良久之後纔想出這個創造時機的方法。將遊騎部分成三股,不間斷地騷擾朵蘭城,同時營造大軍進攻朵蘭的假象,迫使月氏人回軍。這個凹谷灘塗就是吳大鋮所說的隱蔽路線。其實如果是白天的話,站在朵蘭城高一點的建築物上,用肉眼就能看見這裡的情況,但因爲是晚上,漢軍騎又在不間斷的騷擾朵蘭城,夜色很好地掩蓋了漢軍的行蹤。
這纔是在敵人的鼻子下面行動呢!
月氏騎兵和漢軍遊騎的作戰一直都在進行,可都隔着一道低矮的丘陵,月氏遊騎始終沒有發現這裡有一大股漢軍正在悄無聲息的向北行進。
而爲了掩蓋這次行動,劉全、武鴻所帶領的遊騎部損失慘重是不必說的,依靠遊騎一人雙馬的配置,想要甩開月氏遊騎是完全沒問題的,但有時要誘使月氏騎兵離開這道山樑,還要裝作是無意爲之,這就需要相當高超的技巧了。幸好劉全和武鴻跟着鄒燃別的沒學會,這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無賴打法卻是學了個十足十,當初在玉田衛的時候,他們三騎就敢貼着月氏大軍行動,更別說現在這麼多袍澤的情況下了。
可是原本遊刃有餘的騷擾戰,在月氏大軍迴轉,月氏斥候騎兵越來越多的情況下也漸漸壓力劇升。劉全和武鴻已經偵查到朵蘭城堡周圍的情況,可是如何接近朵蘭城堡依舊是一籌莫展。
“將軍,月氏大軍離朵蘭城不過三裡,我軍剛剛和他們錯身而過。”
“校尉,劉曲長說壓力太大,
已經將東面的遊騎調回,繼續迂迴掩護大軍向北。”
“校尉,全軍已經抵達朵蘭城堡西北四里,請求下一步命令!”
……………
遊騎不斷將信息傳回。他們個個跑的氣喘吁吁,戰馬也渾身出汗,汗漬在月色下折射出蜿蜒的光芒。
吳大鋮作爲嚮導,對呂濤道:“再往北就是平原,根本無法避過月氏大軍的斥候,只有等他們全部回到朵蘭城之後我們才能繼續前進!”
“可是待在這裡很危險!”李縱說道,“只隔這麼一道小山坡,只要有一個月氏騎兵發現我們,月氏大軍就會全部壓過來,那我們……”
“兵行險招,富貴險中求,既然走到這一步那我們就賭賭運氣吧!”李珊毫不猶豫地說。
呂濤和馬嵬同時苦笑一聲。在某些時候,女人的賭性其實比男人還厲害。
丑時三刻,又有遊騎回報:“將軍,劉曲長髮現朵蘭城堡冒起沖天火光!”
所有人一怔,正要說話,又是一名遊騎疾馳而至,嘴裡大喊:“將軍,朵蘭城堡中的漢軍冒死突圍啦!”
衆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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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正,月氏大軍已經陸續抵達朵蘭城外,漢軍遊騎則次第向西退卻,弗爾查急急趕到定興伯府,江夢一身利落打扮,手裡還拿着一根馬鞭,竟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看見弗爾查回來,她激動地站了起來,邁開修長的大腿,急急走到弗爾查面前道:“弗爾查將軍,可是擊退漢軍了?”
弗爾查面色有些難看,本來今夜就能攻克朵蘭城堡,獲得這個重要的要塞,但就因爲眼前這個女人他變得無功而返。可是他又能說什麼呢?
“啓稟夫人,漢軍退兵了。不過之前夫人派人告知屬下有六千漢騎,但屬下發現漢騎至多隻有一千,何來六千之說。夫人自寬心,有弗爾查在,漢軍定不能動朵蘭城分毫!”
一聽漢軍只有一千,江夢心情大定,手裡的馬鞭往地上一丟,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弗爾查將軍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那城防就交給你了……”
就在這時,第五婷匆匆從府外跑進來,急道:“夫人,朵蘭城堡的漢軍突圍!”
江夢還沒什麼反應,弗爾查已經大急,霍然擡頭道:“什麼?突圍?什麼時候?”
“一刻鐘前,近衛第三旗用飛鴿傳書通知我的!”
弗爾查焦急地在原地轉了兩圈,衝江夢一抱拳道:“夫人,漢軍要突圍,弗爾查請命調集大軍將其撲殺!”
江夢卻沉吟地道:“可是朵蘭城外漢軍騎還在,如果此時出發萬一漢軍騎撲城又該如何?”
“夫人,軍情似火刻不容緩,漢軍只有一千騎兵,屬下留下一旗人馬,只帶第二旗出發……”
“這黑燈瞎火的怎麼追啊?弗爾查將軍,還是等到天明再說吧!”江夢思忖半晌,還是緩緩搖頭拒絕道,“反正朵蘭城堡裡的漢軍都是步兵,就算給他們一夜時間奔跑,最多跑出一二十里,明天天明,你帶騎兵隨後追殺就是。”
“可是……”弗爾查還要說什麼,江夢一瞪眼:“好了,就這麼定了!瓷炫,扶我回房休息,這幾天過的,我一個好覺都沒睡過!”
弗爾查在哪兒空張了半天嘴,卻無法改變江夢膽怯的心理。只好哀嘆一聲,跺腳喊來副官命令道:“全軍枕戈待旦,人不卸甲,馬不卸鞍,派出斥候繼續偵查,務必搞清楚漢軍從哪個方向突圍。明天一早全軍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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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時間倒回去半個時辰,朵蘭城堡唯一的廣場上站着一大堆的漢軍將士。和雍州衛漢軍士卒比起來,這些朵蘭衛的漢軍士卒的衣甲並不是很整齊,很多人甚至都沒有着甲,精赤着上身,倒提着戰刀,靜靜地望着站在高處的耿忠和鄒燃!雖然他們衣甲不整齊,但那種百戰餘生的強兵氣勢卻是無法掩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沖天的殺氣就已經彷彿能夠將天地遮住。
在隊伍的最前面,四百多名已經中毒的漢兵被擡放在最前面,他們全部嘴脣發紫,全身虛軟。今晚突圍,他們勢必是無法跟上了!
楊逍已經將四百名漢兵的銘牌都收了起來,拿一個牛皮袋緊緊裝好,又親自綁在背上,這個從不流淚的秦川漢子此刻已經是滿臉淚水,靜靜看着那些還在地上呻吟的袍澤。
耿忠也虎目含淚,凝望了這些跟他奮戰了一年的袍澤兄弟一眼,突然大喊:“楊逍,送兄弟們一程!”
楊逍突然回過頭:“校尉!”
耿忠別過頭去,哽咽道:“動手!”
“校尉,帶上他們吧!”一個光着上身的漢兵突然道。
他這一說話,所有人紛紛附和。
“是啊,校尉,都是自家袍澤兄弟,帶上他們吧!”
“俺們有的是力氣,大不了揹着他們,也不能讓他們死在這裡啊!”
“俺能背兩個,照樣不掉隊,校尉帶上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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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