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虛影讓我不安，細微的感覺逐漸擴散，蔓延至全身。
陸明鏡不喜歡陳曦，可不代表，婆婆會不喜歡陳曦。但，陳曦曾經和陸予風有這般醜聞，婆婆真的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陸明鏡抱着常歡，我抱着一念，我倆一前一後走至前庭。
在林木環繞之間，我確定了我的猜測。那個與婆婆相對而坐，相談甚歡的，確是陳曦無疑。婆婆笑得如此暢快，哪是面對我時的苦瓜臉？對比之下，我心裡難免泛起股酸意。
因爲在意陸明鏡，所以我同樣在意他的家人。
可他的家人……似乎誓要將我退至絕望的邊緣。
陸明鏡停下腳步，看向陳曦，顯然也不解其中緣由。陸明鏡對陳曦的厭惡，我是清楚的。當初我和他並未深交，陳曦的出現讓他徹底動怒。如今我和他相愛相知，我知他溫潤外表下有至情至性的靈魂——他眼底容不得沙子，何況是摯愛過卻爬上自己親哥牀上的女子。
陳曦回眸，淺淺一笑。
剎那之間，彷彿時間靜止。周遭的空氣已經夠冷了，昏黃的燈光絲毫提供不了暖意，僵化的氣氛更是讓人連呼吸都困難。
“明鏡，長樂，你們帶着孩子回來了？”陳曦言笑晏晏，好似與我們相交甚久。
她和陸明鏡，也夠久。
婆婆同時側身，看向我們，“玩得夠累吧？我和小曦等你們等得也累。不過還好，你們去收拾下，出來坐坐。我現在讓張媽準備做飯，到點開飯。”
我被陳曦的出現砸得暈頭轉向，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點頭應好。
陸明鏡不回答陳曦，轉向婆婆，“媽，現在外面冷，去裡面坐吧。您身體不好，要是受凍，我會心疼的。”
婆婆開懷大笑，“小曦，你看到沒有？明鏡真的會疼我這個老太婆，誰說生女兒纔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的。”
陳曦應對自如，全然不受陸明鏡冷遇影響，笑回婆婆，“程姨，明鏡打小就知道照顧你，不是嗎？這時間不早了，外頭的空氣都沒有，我扶您進去吧。”
不成想，婆婆搭上陳曦的手，“也好，你扶我進去。這裡呢，就讓下人來收拾。”
陳曦笑得完美，扶起婆婆，走在前頭。
我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的。陸明鏡說話，未必有陳曦管用。爲什麼，在婆婆心裡，陳曦會比陸明鏡重要？
莫非，她因爲討厭我，讓我難受，竟可以假裝和陳曦如此親熱？
還是，她真的喜歡陳曦？
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彷彿置身滄海，無窮無盡的波浪在擊打我，我看不清前路。
“長樂，走吧。”陸明鏡喊我。
視線忽然清明，我看到陸明鏡站在我面前，常歡也仰着脖子看着我。便縱是懷中腳軟的一念，也仰頭看着我。
“陸明鏡，爲什麼……媽會這麼喜歡陳曦？爲什麼……難道她想你娶陳曦？”我魂不守舍地問。
“不可能。長樂，我和你不僅結婚了，而且有了常歡和一念，你現在又懷着寶寶，媽怎麼會讓我另娶他人？退一萬步講，她便是想，我也絕不會跟着她的意思走。我愛誰娶誰，那關乎我的一生，我不會退讓的。”他擁着我，傳遞給我溫暖。
常歡怯生生插入話題，“媽媽，你又要和爸爸分開嗎？”
我回，“不會的，常歡。你放心，你好好和奶奶一起，要讓奶奶高興，知道嗎？”我的內心世界瀕臨崩塌，但我不能給孩子陰影。
孩子的世界，最爲純真無邪。
在蓋棺定論之前，我希望我傳遞給孩子的，都是希望。
陸明鏡在我耳邊低語，“你讓常歡相信的事，就該是你堅信不移的事。好了，我親愛的女孩兒，我們進去吧。”
的確，婆婆對我刁難的姿態並不改變，甚至請來陳曦。但常歡和陸明鏡，卻始終陪在我身邊給我鼓勵。哪怕是現在尚未完整會說話的妞妞，還在腹中的胎兒，都是我的動力！
稍作修整，婆婆讓陳曦表演茶道。
阿姨照顧常歡和一念，我和陸明鏡坐在正對陳曦的那側，婆婆在我左側。
我之前看李硯做過類似的事，他是男性，一身長衫，溫潤儒雅。
室內開着熱空調，爲了美感，陳曦特意挽起鬢髮穿上旗袍，古典秀麗。女性的柔美融入茶道，活色生香。
她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流露出清嘉的韻致。
單單是我，已經被她的動作吸引，我甚至分不清瀰漫在我鼻尖的，是茶香，還是她的清香。
當我回味過來，我不自覺看向婆婆。她正盯着陳曦，眸光閃亮，有賞識之光。我胸前涌起股酸澀，但又不得不服。茶道是我陌生的，其實動作並不難，我學幾日便可如法炮製。難的是，陳曦這般，深入骨髓的相融。
我去做，絕沒有陳曦的韻致。
細看陳曦未上妝卻足夠美豔的臉，我驚歎，發現她沒有任何缺點吧，除了在得到陸明鏡這件事上犯過的錯。
比之任性囂張的劉婉容，她纔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有涵養有氣度，更有品味。
第一泡茶，第二，第三……我品過來，味道差不多，婆婆讚賞有加，與陳曦往來交談，滔滔不絕。
我靜坐原位，無法插話。我僅僅是知道，她們是瞭解，是志趣相投。
正低落，手背傳來一陣擠壓，裹挾一股溫暖。我低頭一看，陸明鏡的手正握住我的。他手上戴的戒指，散發着幽暗的光。
我下意識覆上他的手，擡眸與他對視。
他溫潤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實則不過是對我的安撫。
“夫人，開飯了。”張媽的聲音，解救了稍顯侷促的我。
婆婆喜歡茶道、花藝，我下過功夫。此刻與精通到與自身融爲一體的陳曦相比，我卻顯得笨拙、一無是處。
婆婆應聲，握住陳曦的手，“小曦，張媽的飯菜，你是許久沒嘗過了吧？”
陳曦點頭，“程姨，當年我和明鏡啊，都喜歡吃張媽的。下次有機會，程姨您一定要嚐嚐我做的飯菜。我這些年，廚藝也有所精進。”
“是啊，是啊，你都長大了。”婆婆眼睛笑成縫，儼然慈祥的長輩。
偏偏她對我，卻像……
我無言以對，起身走去飯桌。心中百種滋味，剪不斷、理還亂。
陳曦始終是客，飯菜比之昨日，又豐盛不少。張媽廚藝的確值得稱讚，今晚又在外形上做功夫，樣樣精緻。光看色澤與形狀，這些菜餚就讓人垂涎欲滴。
可我，一頓飯下來，食之無味。
張媽利落收拾飯桌，又逐一上茶。
婆婆突然對我擺出笑臉，“長樂，你懷孕了，對嗎？”
我受寵若驚，“是的……媽。”我被她突如其來的和顏悅色嚇住，腦中出現混沌，反應混亂。
難不成，婆婆反應慢半拍？她消化我懷孕的消息一天，終於決定好好待我？
不會，好好待我，她還和陳曦如此“忘年交”？
婆婆竟沒有糾正我的用詞，而是道，“你這有孕在身，一個人我也怕你不好處理。我是想讓明鏡照顧你，但家裡的規矩不能亂。然而呢，我又實在放心不下。我這千思萬慮的，終於想出一個好計策。”
“什……什麼？”我猝不及防，總有種計謀的感覺。
婆婆保持微笑，“我和這小曦十分談得來，如今她難得從國外回來，有心看我，我想留她幾天。家裡房間肯定充裕，但我想着小曦細心體貼，肯定能照顧好你。”
什麼？
她居然讓陳曦照顧我！婆婆果然是，笑裡藏刀！
見我不迴應，婆婆繼續微笑攻勢，“長樂，你覺得，可行嗎？”
我猶豫不定，一時看着婆婆，說不出話。
婆婆首次和顏悅色對我提出請求，我要是拒絕她，那也是自尋死路。
可我同時無法和陳曦和睦共處。或許，陳曦是個好人，但她在爭奪陸明鏡時，絕對可以變成蛇蠍女子。從她偷拍我和李曼筠，還故意取了曖昧、讓人誤會的角度就可知。
讓她照顧我，我還真怕她餵我吃墮胎藥。
即使她不願意冒風險，我和她共枕而眠，能睡好？不膈應死纔怪！
“媽，您這，不好吧？陳曦始終沒生過孩子，她未必知道照顧孕婦。何況既要留她在家，讓她和長樂共住一室，不顯得怠慢？再者，長樂這不才懷孕，不至需要人照顧。您要實在不放心，您就讓張媽或者是其他有經驗的阿姨陪着長樂，然後咱給陳曦收拾個房間，讓她有寬敞舒適的空間。”陸明鏡替我擋刀。
陳曦生怕不夠亂，嬌嬌弱弱道，“程姨，你們不用跟我客氣。我住在哪個房間，都是一樣。我和長樂呢，也算認識。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可聊的話題呢。明鏡無趣，哪裡會懂我和長樂的友誼？程姨，您放心，我和長樂住在一起，定會照顧她和寶寶。”
我腹誹：陳曦你個僞白兔，我哪裡和你存在友誼！
婆婆含笑看我，“長樂，你說呢？”
明明是笑，我卻感覺到，她眼中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