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朋友在這個醫院工作, 他願意幫忙聯繫埃文醫生，所以我打算讓姑姑過去，當然姑父也會一起過去。”趙靖亮對施淳淳簡單地說明了情況, 最後毫不遮掩地說, “不過, 姑姑和姑父那邊, 我希望可以由你去說。”考慮到自己和史茗川微妙的立場, 想來想去，施淳淳是做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施淳淳放下資料，擡眸看了趙靖亮幾秒鐘後慢慢地開口問道：“爲什麼是我？”
趙靖亮坦然迎上施淳淳的目光, 道：“如果你也想移民，告訴我, 我也可以幫你。”
施淳淳僵住, 緩慢地問：“什麼意思？”趙靖亮不說話, 而且往沙發背上靠過去，拉開了與施淳淳的距離。她暗自做了幾個呼吸, 還想掙扎，“如果是因爲姜波，我可以解釋的……”
既然施淳淳提到姜波，趙靖亮也不再含蓄：“姜先生已經轉告過你了吧？抱歉，我一直只把你當作朋友。而且, 若不是因爲十四, 我們根本連朋友都不是。”
施淳淳是明白的, 高中的時候她把自己對趙靖亮的好感表現得那麼明顯, 他一直都冷冷淡淡的, 所以她纔會找上史茗川，藉由史茗川來接近趙靖亮。可惜, 這麼多年她竟然都在唱獨角戲，他說，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施淳淳不信，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身子撐在兩人當中的茶几上去抓趙靖亮的手：“是不是史茗川跟你說了什麼？她告訴你是我把老師和史老闆的事曝光的？還是說她跟你告狀是我害她高考失常的？”
施淳淳說完還激動地抓着趙靖亮的手臂，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趙靖亮的神情很不對勁，長眉緊鎖，眸色越來越沉：“施淳淳，你到底做過些什麼！”他的聲音不重，盯着施淳淳的眼神卻冰冷似劍，和平常溫和有禮的趙靖亮判若兩人。施淳淳低呼一聲，捂着嘴跌回座位裡面。
男人沒有第六感，但趙靖亮剛認識施淳淳的時候就直覺性地對她敬而遠之。接觸之後更是發現這個女生太聰明，功利性很強，和每個人接觸都帶着明確的目的和計劃。對這個類型的人，趙靖亮尊重她的生存方式，甚至在某些方面表示欣賞，但始終無法“同流合污”，待她也是禮貌而且疏離的。她的一些小把戲趙靖亮看在眼裡從不干預，不過，那是她沒有侵犯到他底限的前提之下。
“你到底做過些什麼？”趙靖亮又重複一遍，每說一個字容忍度就下降一分，眼神越來越冰。施淳淳的嘴脣發白，雙手在身前死死交握，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靖亮的大腦飛速回旋，整理着思路說出自己的猜想：“你是認識我姑姑的，高一開始你就跟着她學國畫。是你發現了姑姑和姑父的事，跟蹤他們，還偷偷拍了照片寄到姑父的廠裡、十四家裡，甚至畫廊還有我爸局裡！是不是？”施淳淳垂着頭沉默地咬住嘴脣，和史茗川那天在甜品店裡的指責不同，對面趙靖亮的質問，她無力反駁。
趙靖亮努力剋制住自己的一腔怒火，盯着對面的人問：“爲什麼？”
施淳淳聽到這話終於擡起頭來，眼神幽怨：“你真不知道爲什麼嗎？”
趙靖亮完全沒有迴避，淡淡地講：“我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因素，不是嗎？如果我父親不是稅務局長，如果我母親不是濱海金家的人，再如果我姑姑在國畫界沒那麼有名，你還會把我當做目標嗎？”
施淳淳自嘲地偏頭去笑，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我以爲你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想不到竟然這麼瞭解我。”她的手撐在身體兩邊，用力地掐住沙發的邊沿，“不過，還有一個‘如果’。”
趙靖亮安靜地等她扭回頭來，雙脣開闔：“如果你愛上的不是史茗川，是一個優秀到讓我望塵莫及的人，也許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步。”
“在我眼裡，她比任何人都優秀。”趙靖亮已經有些厭倦了這個話題，說完這一句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你也不必再解釋。這個，你收還是不收？”
牛皮紙袋又被推到施淳淳手邊，她垂着眼、目光渙散，像是在看紙袋邊角露出來的文件，又像是在看桌布上一個毫無意義的水玉花紋。
趙靖亮並不是很急，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面，交疊雙腳，然後把手舒適地擺在腿上：“施淳淳，我知道，你很聰明。金大的講師並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這樣神聖的身份和地位容不得一絲絲瑕疵。當年你做的事，說是‘欺師叛主’也不過分，你有必要爲這個壞了名聲嗎？太得不償失了。”
施淳淳差點忘了，眼前的趙靖亮是個生意人，他在商場上的成就並不亞於他父親在官場上的。他把跟客戶談判的技巧用在施淳淳身上，用一種洞悉無疑的口吻：“你這麼想要成功，我送一份順水人情給你，你只要借花獻佛，何樂而不爲？”他稍稍停頓，給施淳淳以考慮和動搖的時間，“埃文醫生這樣的名醫專家，我父母還有姑父花再多錢也未必請得到，你只要動動嘴就可以牽線搭橋，如果我不說，所有人都會對你心存感激。哪天你要求回報了，他們肯定會很樂意，不管是要當金大教授還是別的什麼，只要你的要求不過分，我也不會阻止。”
施淳淳的視線開始慢慢聚焦，看得出來她已經心動了，趙靖亮緊接着說下去：“姑姑最近因爲復健跟姑父經常鬧得不快，要是可以換個環境，緩和他們之間緊張的關係，你的功勞不小。幸運的話，手術之後姑姑生活就可以自理，定居國外之後，我想她是不會吝嗇一個畫廊的。”
這一件事抵得過施淳淳過去七八年裡爲討好趙倩喻他們做過的所有的事，趙靖亮說的每句話都正中紅心，這個交易輕鬆而且一點都不吃虧，除了失去趙靖亮和便宜史茗川。可有舍纔有得的道理，施淳淳明白。
談話結束後施淳淳把牛皮紙袋放進隨身的包包裡，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她忍不住回頭去看依舊坐在那裡的人。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她最後這麼問他：“靖亮，在今天的你身上我看到了那個把信封丟進郵筒的自己。要是哪一天老師、或者阿姨和叔叔知道了，你要怎麼解釋？”
趙靖亮的回答是：“我會這麼做，是因爲我覺得值得，那個人值得我爲她接受一切非難。”
這段意外的插曲讓計劃的第一步變得異常順利，就像趙靖亮說的，即使是失戀了的施淳淳，她還是聰明的。施淳淳許諾會找機會跟趙倩喻和史民生提D院和埃文醫生的事，這個機會來得比想像中稍微快了一些。
這一年，金州的冬天特別的冷。12月20號那天，受到一股強冷空氣的影響金州氣溫大跳水，天灰濛濛亮的時候就飄起了雪，還越下越大。趙靖亮的手機在五點多鐘就響起來，他從牀上坐起來輕聲說了兩句就披了衣服到客廳去講，回臥室的時候看到史茗川揉着眼睛也坐了起來：“怎麼了亮亮？”
他走過去坐在牀邊，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十四，在這世上，你最喜歡哪個城市？”
史茗川還沒睡醒，閉着眼睛把下巴擱到老公頸邊：“嗯，讓我想一想……金州，我最喜歡金州了。這裡有媽媽、有阿青，還有你，我最喜歡金州了，一輩子都呆不厭，下輩子還要生在金州。你呢，亮亮？”
“金州啊，你在哪兒我就喜歡哪兒。”趙靖亮幫她把被子裹好，摟着她坐了一會之後又哄她重新坐下，自己卻穿好衣褲出門去了。
剛剛的電話是施淳淳打過來的，凌晨4點多鐘趙倩喻突然血管破裂，腦組織失去供血，復發中風。施淳淳趁着這機會把趙靖亮交給她的牛皮紙袋拿給了史民生還有隨後趕到的趙氏夫婦，他們已經同意帶趙倩喻去美國動手術的事了。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趙靖亮跟蔣一文通了電話，在大洋彼岸的蔣一文剛幫病人動完手術，一出手術室就到埃文醫生辦公室安排去了。趙靖亮鄭重謝他，他卻只說了一句：“我幫的又不是你，要謝讓川川來謝！”
趙靖亮不客氣地回絕道：“請不要忘記，你答應過不再打攪我太太的。”
蔣一文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我終於知道我爲什麼會輸給你了，原來歌裡唱的都是真理，是我給川川的自由過了火，才讓你這奸詐的小子得了逞！好了，放心吧，我可沒你那麼小心眼，只要川川幸福，我就很滿足了。”
趙靖亮也笑了，掛電話前真誠地對他講：“蔣一文，你一定也可以幸福的！”
一等趙倩喻的病情稍稍穩定，史民生便帶着她飛去紐約，連春節都沒在國內過。作爲“牽線人”，施淳淳是跟着他們一同去的美國，手術前趙靖亮又陪着父母飛過去，最後一個人先回國，告訴接機的史茗川：“姑姑和姑父決定移民了，那裡的醫療條件比較好。”
近年關，機場裡大包小包的歸家人特別多，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趙靖亮說話的時候，史茗川正看着出關的地方有一家人推着行李車走出來，七八歲大的孩子繞着行李車跑來跑去，他的爸爸媽媽笑着在後面讓他“小心，慢點”。忽然就有些傷感，她的爸爸竟然就這麼離開了。
“十四。”趙靖亮牽住她的手，把兩人把握的手輕輕地擡到眼前。他含笑望住她的眼睛，堅定地講，“我在這裡，我們一直在一起呢。”
史茗川眼眶一熱，躲進趙靖亮的懷裡：“嗯，我們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