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十五碗茶
霧雨灑江邊,薄薄的細滴噴在石土之上,那微微揚起的灰塵,完全被撲於地面。稍潤的泥土發出些許的清新,刺激人的鼻孔,得到些許的釋放。
也許是在般中的空氣太過混濁,魏巍和張清風都有些許的胸悶之感。兩人甫一下般,便到了一間茶鋪之中。因爲霧天的關係,鋪內幾乎沒有人。在魏巍和張清風進鋪之時,只有一位貴公子模樣的男子,輕呷了一口面前之茶。
兩人坐了許久,並沒有夥計來招呼。魏巍眉頭一皺,高聲道:“夥計,來兩碗茶。”
沒有人回答。唯有十四縷清煙升騰,消散。在那貴公子一樣的人面前,擺了十五碗熱茶,只不過他本人的一碗,早已告盡,因而只有十四碗堪堪升起霧起。他在等誰?沒人知道。
驀地,兩道身影自霧中衝出,好像什麼神奇的魔術,將兩個人移到了這裡,總之二人無聲無息,便入了茶鋪,看也沒看,端起茶便喝,似是未將茶的主人放在眼裡。
“這小子真是奇怪,別人喝他的茶他也不管,難道他們認識?不像……”魏奧妙將一切收在眼中,悄不作聲,但內心已經暗道奇怪。只是繼續觀察兩人行動,可那兩人如若未睹,僅僅找了個位置坐下,不再作聲。
少頃,又是霧氣涌動,片刻間三人已從霧中進入茶鋪,照舊是各端一碗熱茶,飲之立盡,不加一言,不多一行,縱然是張清我冷靜,也不由得開口道:“這位少兄臺,茶鋪之中,這等明搶之事,怎麼了得?”
那男子並沒有擡頭,一隻斗笠遮住了上半張臉,嘴角輕輕一撇,笑道:“遠來是客,今日這些茶都是本人請客,來往之人均可飲之,兩位自然也可以。”
“呵,稀奇。這位公子想必是豪門之後,不知尊姓大名。”魏巍道。
那男子並未擡頭,只是道:“本人何名何姓自不必說,說了二位也知,不說二位也知。至於二位之名姓,在下自然也識得,大家就不必客套了。”
“閣下說的莫明其妙,即識得我二人,又如何不現出真面目一見?閣下未免高深莫測了些。”張清風聽出對方話裡有話,可任是他想破腦袋,也不知話中含有的深義是什麼。
“江湖路人,刀劍錚然,相逢何必曾相識。兩位不如喝一碗熱茶,也許便會了解在下之心意。更不枉相交一場,走一趟江湖,終究不是匆匆。”年輕男子道。
張清風心思一轉,不等魏巍起身,先一步輕拍他的肩頭,陰止他站起。抱拳施禮,頭一揚,將那一碗茶飲入。微鹹,可那熱流卻衝得張清風百骸舒暢,將碗一擲,輕聲道:“好茶!”
“這茶也並非一等一的好茶。不過是茶中加入些許細鹽,爲過往路人添幾分鹽水。不過這樣悶溫的天氣,也可以說是好茶。”言語自茶鋪外傳入,三道身影閃入,兩道一僧,隨後又有兩個男子魚貫隨入。後來的兩人之中,一人一對白眉格外注目,而另一人則是面無表情。五人進入,各端起一碗茶飲下。此時,桌上也只餘下三碗茶。
白霧漸漸有些稀疏,茶已有些涼了。茶鋪之中,格外的安靜,除了那絲絲人們呼吸的低喘,空氣好像被什麼壓住,半分也不移動。
許久,沒有人言語。正當衆人的耳朵都已習慣了這難以言喻的安靜時,陡然間,張清風開口道:“這位公子,對於我們,你瞭解多少?”這句話問的沒頭沒尾,他說的“我們”,是一個完全虛無的概念,無人可能知道“我們”是“誰們”,更遑論去淡瞭解。
你之一笑,那男子的一笑,透露出三分豪氣。他好像知道張清風說的是什麼,開口道:“略有耳聞,不知閣下說的具體爲何人?”
“鐵衫武服,逍遙二仙,白眉劍,陷空錐,飛砂客,走石公,河北三怪,魔笛一指,乾坤傘唐劍雲。”張清風如數家珍。可聽得魏巍臉色一變,因爲他所說這些人,全是黑白道有數的高手,而讓魏巍,更驚的是,那些後來之人,都露出了冷笑。
“兄臺說的這些,可都是中州有名的雄豪之人,本人瞭解些許,未必讓兄臺滿意。”那男子笑道。
“好說,但說無妨,正好我也想聽聽,我相信各位都想聽聽。”那位先前插嘴道中年道人笑道。張清風和魏巍沒有說話,其它人也沒有異議。那男子哼道:“既是如此,我便說了。”
“洗耳恭聽。”魏巍雖不知張肖風和這年輕人打的什麼啞謎,可他知道張清風的行爲自有其道理,當下手撫刀柄,輕輕摩娑那冰冷的金屬。
“鐵衫武服,少林俗家弟子,原本是少林的得意門生,可此人好酒貪色,被
逐出門牆,一身八尺金軀不滅身刀槍不入,千軍萬馬恐難傷其一毫。”那男子道。
“可惜這武服也是怕死之徒,否則他就不必練這刀槍不入的神功。然而天下武學,無堅不摧,恐怕鐵衫有一天也要變成破衣爛衫。”魏巍冷笑道。
那僧人面色一寒,陰陰地道:“閣下的見解獨到。只不過你說武服怕死,難道閣下是不怕死之人?”
“怕死是怕死,可惜本人的刀夠快,那些想讓我死的人,都是不怕死的。”魏巍這話中一語雙關,首先推出自己怕死,又暗示不怕死之人均是死人,饒是何人,也不敢說自己不怕死。僧人訕訕而回,呆在角落裡不再多言。
年輕人好像和兩人處在不同的時空,對二人之語仿若未聞,繼續道:“逍遙二仙方氏兄弟,浪跡於川易之地,一手劍法如飛仙臨世,可惜參悟合歡之法,不爲正道所容。”
“既是如此*徒,何必起逍遙二仙之號,我看叫逍遙二狗,也不爲其過。”張清風臉色陰寒,隨口而發。那多言的道士聞言一笑,道:“罵的太好,這逍遙二狗之號,再合適不過。”
“白眉劍李金堂,乃是終南派棄徒,用招之時專攻人不意之處,渾身暗器,防不勝防,爲人好打家劫舍,殺人取財;陷空錐徐坤乃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怪盜,與白眉劍倒是志同道合。”
魏巍嘲諷的一笑,道:“說是志同道合,尚不貼切之處。既那白眉劍專攻不意,徐坤偷技天下無雙,說是奧味相投更加符合。就合稱黑白雙狗,倒也是一段美淡。”
場中有兩人的嘴角一齊抽動了一下,但終究什麼也沒說。那年輕人也起了興致,激動的道:“至於飛砂客、走石公兩大好手,停他們的名字,也知道在暗器上是把好手。昔年江北十八局二十三個金牌鏢師亡於兩人之手,逼得桐柏山郗仙洞的好手追殺四省,兩人方纔匿跡。”
“追殺四省都不知還一下手,飛砂走石有些虛了。不如改作屁滾客,尿流公,方能體現其英勇。”魏巍手撫過刀柄,在刀的短護手處一抓,微一用力,便能將刀身自鞘中啓出。
“河北三傑龍、虎、獅,各人均有高明功力。龍九的飛刀,百發百中;虎望傑的象形拳開山裂石;師文龍的獅吼功也足以震得人七腑俱裂,心血反衝而亡。”那少年道。
“河北三傑我倒是聽說過,只不過是蛇、蟲、豬三人。我看龍、虎、獅就免了吧!”
“另有魔笛一指和乾坤傘唐劍雲,並稱川漢雙雄。一人指笛內功俱佳,一人使一柄乾坤傘遮蓋天下,可惜兩人行止詭秘,難以一見。”
青年人止住話頭,三碗熱茶也餘溫不在。十個人各自表情不同,有的冷笑,有人憤怒,複雜的神色,交織出一幅複雜的圖畫。
天空下起小雨,桌面上依舊有三碗茶。沒人說話,也沒人喝茶。茅草蓋的棚子之中,涌入陣陣溫潤的氣息,然而,空氣好像因爲水的加入而更重了。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將手動了動。
血腥,即使只有半分,也是足夠,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這稍縱即逝的血腥加以捕捉。因而,血氣更烈,並非因爲真正的血腥氣更濃,而是衆人對他的注意更盛,同樣的東西,不一樣的注意,感受自也是不同的。
雨,更大。其實原本是沒有雨的,只因爲霧氣太盛,所以纔像下了雨一樣。只不過,雨水真的順着茅草的縫隙,悄悄落在衆人的中間,好像有無形的手,將雨水推離衆人。
殺氣在律動。窒息,在片刻之間,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受。一滴水,落下,乍直還降,巧妙的落在茶碗之中,漣漪反覆,內外迴環之中,漸漸平息。
霎時,好像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白眉劍客和白袍男子同時動了,劍與錐,幾乎鎖定了魏巍的全身。太快,劍尖乍一出鞘,便離眉心僅兩寸而已,兩柄短錐如流水落花,尖部已可刺中魏巍的眉心。
“啊!”玄天刀,了刀必見血,電光濺閃,錐與劍,頓在半空,鏗鏘一聲。血襦縷,衣衫上那悽慘的紅,隨着屍體的倒下而更加絢爛。清亮的光華,帶的卻是方剛的熱氣。但是,魏巍的手是冷的,眼神是冷的,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骨骼和肌肉已因寒冷而痙攣。
“來,以和爲貴。死了兩個人而已,這位英雄何不來一碗茶解渴?”那中年道士滿臉堆笑,將中間的一碗茶拿來,遞在魏巍的面前。
“不會有毒吧?”魏巍冷道。中年前士一震,可笑容分毫不改,道:“閣下可是說笑了。”
“既然如此,想必其中不會有問題。那麼多人都喝了,難道差我一個?”魏巍持刀的手不動,刀身沾有一
縷血痕。另一隻手擡起,接過茶碗,輕輕的渴下,半滴也不剩。
“哐!”碗摔的粉碎,中年劍士朗笑一聲,旁邊的道士長劍連出,真的便如同天外游龍,明明削向頸部的劍招實則是刺向“乳中”,“水分”兩道氣位大穴,這兩處雖非致命穴道,卻是武功走脈之必須,一旦刺中,便武功盡廢。
不過,他忘了一個人。場中不僅只有魏巍一個人,就在那長劍專注的削刺向魏巍的剎那,張清風的掌力已臨至他的“氣海”大穴,哼都未哼一聲,那人已昏死過去。張清風極有分寸,廢了他的武功,也算是令其自食惡果。
中年道士連眼也未眨一下,笑道:“我這兄弟着實不濟,本想舞劍助興,卻是犯了暈病,今日在各位面前丟臉了。”一番話說得黑白顛倒,在這道士口中卻是再合理不過的事。
“那下一次你可要照顧好令弟,這暈病不慎便要喪命。”張清風無表情道。
“只是兩位恐怕看不見這一點了。”中年道士的笑容由睛轉陰,甚至透出幾分猙獰。
“噢……你……”魏巍的臉色一變,可剎那便恢復正常,道:“八聲斷腸是個好東西,閣下要不要嘗一嘗?”
中年道士的笑容瞬間消失,陰陰道:“哪個混蛋敢在茶中放毒,站出來,本人要殺他以敬效尤。”言罷異常憤怒的拔劍而出,環顧衆人,一副義憤至極的神色。
“這個好辦,本人精通察毒之術,這八聲斷腸的主人便是……”一直未發言的一位中年人忽然站起,劈面奪碗,在魏巍的前方陡然口一張,大片的毒砂籠罩而下。飛砂客,招式如其名,只要他的赤硫毒砂一出,便是避無可避;即使想要避,也根本不可能避,因爲飛砂客的身上有多少砂,砂從哪來裡,完全是示知之數。
“撲……”魏巍沉氣開聲,一口冷茶自咽中噴射而出,硬是將所有的毒砂釘向四周。飛砂客離的最近,猝不及防之下被雨點般的毒砂射中,全身皮膚髮黑,剎那間便化爲一灘惡臭的血水。
可以明顯的看出,張清風與魏巍對桌之人的面色極其難看。從來沒有人能這樣的抵擋暗器,而且這含水在咽的功力,非是真氣一口不斷不能做到,因而單是其內力之精純,也非一般人所能及。
所以,走石公此刻沒有走石,而是立刻走人。他很明智,也很怕死,因此走的比石頭走的快很多,轉眼已消失在霧氣深處。
“小心飛刀!”那三位男子中的一個陡然一聲暴喝,兩把飛刀自手中激出。龍九的飛刀,百發百中,從不失手,這次他欲擒故縱,明明是自己發刀,可偏偏又要出言提醒自己的目標,剎那間與常人思維相悖,極易造成錯位和判斷失誤,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夠了。
魏巍連眼睛也未眨一下,飛刀不等人,但他好像根本沒看見飛刀,噹地一聲,刀刃好像擊中了什麼,行頓在了半空。
刀擊中人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發出這震盪。沒錯,飛刀只在半空擊中了一隻碗—這隻碗剛纔還在魏巍的手中,但現在,它正被飛刀寸寸崩碎,呯地一聲,四散迸濺,魏巍身形已然消失。
象形拳,勝在勢大力沉,然而,當中巧妙的變化已讓人無所適從。虎望傑的拳,倏忽間已鎖定了那道下伏平滑的身形。
魏巍的手,依舊是冷的,痙攣並不產生分毫影響。他的心中只有刀,眼神中只有對手。沒人能在看到虎望傑的拳後還不爲所動,當你看到拳時,就幾乎意味着已經中拳。所以,魏巍根本不看那一隻拳頭,瞳乍之中閃現的,是虎望傑的全身那半分破綻—半分也夠了。
玄一刀。密不可透的拳風織成一堵氣牆,破無可破。但是魏巍的刀,偏偏就斬向了那拳風最密集之處。
驀然,刀頓住,拳也頓住,一朵牡丹在魏巍的額頂綻放。一滴、兩滴、三滴,片片鮮紅,點出一抹悽美的綠光。血順着魏巍的眉心流向鼻間,滑過脣中,漫卷到下頜,丹珠輕顫,卻亦如流水落花般無力抗拒。
風過,血落,虎望傑的眉頭輕輕一皺,最後一絲生機因胸口的顆碎瓦面喪失。張清風的手中,還有一把斷刀,手指間一條血絲,證明了這一切之勢不可當。可惜,龍九遇見的是張清風。就在虎望傑攻出招式的前一刻,那塊碎瓦便已在張清風手中飛向其心口,這個動作太小,以至於除了龍九,無人知道。而龍九也當機立斷,只殺不救,一柄飛刀間不容髮,射向張清風的咽喉。
但是,張清風抓住了飛刀,拂葉手以柔爲剛,霎那間拗斷飛刀,可那刀氣卻也傷到了他的手指。
飛刀的鋒刃已折,霧氣也將要消散。—陰霾終將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