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雖是不捨分開，可施榕說他要先進宮面聖謝恩，囑我安心等他。我微有怨言，面君過後還要回府拜見父母兄長，如此，少不得還要耽擱幾日才能見着。施榕溫柔的捏了捏我臉頰，安慰說不會耽擱太久，至多兩日他便能分開身，所以很快就能接我回府。我驚訝，回府？難道四哥不知……施榕笑着接口，對，是回府！回哥哥自己的佐領府！
是了，從三品官銜，按律法皇帝是要賜他官邸的。
只是，自己能去嗎？
我瞥瞥一直默默無言跟在身後的北宮焰，他面色平靜無波，和施榕相互見禮之後便未再開過口。心下不由得暗暗躊躇：要應嗎？
應了！北宮焰怎麼辦？豐京城誰人不知我們倆是‘因愛’而私奔的‘夫妻’？再說有哪個妻子會拋下丈夫搬回去和哥哥同住的？更何況當初是我主動找他幫忙的，如今脫了身便要棄他於不顧，此舉又將置他於何地？
再看看施榕充滿希冀的眼神、他笑意不減的臉龐……
不應！施榕怎麼辦？雖然與他之間隔着一堵兄妹的倫理厚牆，可我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純粹的親情和夾雜着男女愛意的親情還是分得清的。如果說數月前施榕還是極力掩藏情意的，那麼現在的他卻似少了些顧忌。他對我依舊嬉笑，可眉眼中明顯多了份內斂，內斂中似累積了沉澱，沉澱中又散發着掩飾不住的自信和張狂，張狂的眼神裡深深的印有我的影子。
一邊是既成婚約的‘夫君’，一邊是重若生命的‘兄長’，這二人雖不是自己要以身抵債的四指男，可對我來說，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將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去！北宮焰不止會傷心，且此舉會令他在天下人面前丟盡顏面，我豈能讓他重蹈魏晨的覆轍？不去！施榕定會傷心，他束縛自己入朝爲官皆因要給我肩膀依靠，我怎忍心讓他眉頭添皺？
重重的思量、比較；比較，思量……猶豫再三，心稱稍稍傾向北宮焰，或許‘婦人’還是應該要以夫爲天，至於兄長……
“舒兒，”施榕撫住我雙肩，笑得眉眼彎彎，語氣柔溺的如哄孩童一般：“乖乖回去等着，哥哥後日便來接你回家。”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四哥，我……”
施榕卻會錯了意，溫柔的安慰說：“舒兒，不要擔心爹爹和兄長們，哥哥有能力周全你。”
側臉瞥了北宮焰一眼，我下定決定道：“四哥，我……
未及我說完，一旁的北宮焰上前，他指指耀着金光的朝陽提醒說：“施榕，辰時了。”
施榕點點頭，然後對我說：“舒兒，哥哥要進宮了，你且隨宇辰兄回去。”
抿了抿嘴，我說：“四哥，我不能……”
“舒兒，施榕既然早歸，進宮時辰便不能耽擱，你且先隨我回府，其它容後再說。”北宮焰平靜的打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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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施榕躍馬揚鞭的俊朗身形，我禁不住再次珠淚盈眶。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軍旅生活竟讓他似變了一個人般，眉眼間不僅褪去了大男孩的青澀，且周身洋溢着成熟男人的剛毅和昂揚……
“舒兒，”北宮焰擁着我，溫潤而言：“別看了，你四哥走遠了，咱們回去吧。”
收回目光，我看着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墨雨。”只聽北宮焰沉聲一喊。
立時，一個身影閃在眼前單膝跪地，恭聲道：“是，主人。”
“備車駕回府。”
.
平莊內。
輕舟緩緩行進，木槳漾起長長的波紋，無風的水面平靜的如姑娘的妝鏡般，舟船經過之處偶爾會驚起膽小的水鳥掠岸飛去，淺淺劃破湖上的寧靜。冬日臨湖泛舟雖不是個好主意，但北宮焰也順了我的意思。兩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他有節奏的划着槳，表情平靜的看不出一絲微瀾。我想說話，可又不知如何開口，紛繁複雜的心緒就如這綠水逶迤的湖面般，皺了平，平了又皺。
“舒兒。”北宮焰看着我。
“嗯？”伸手撩起一把湖水，只覺冰寒如冷玉。
“會跟你四哥回去嗎？”
撩弄湖水的手頓了頓，我直起身望向他背後的青山，搖搖頭說：“不會。”
北宮焰默然不語。
良久，他輕問：“因何？”
因何？
你不是知道嗎？非要讓我再確認一遍嗎？
我嘆口氣，看着他淡淡的說道：“因爲我是宇辰施舒。”
“舒兒……”北宮焰柔聲低喚，音色滿是喜悅。
我移開目光不再言語，想到施榕這心裡便一牽一扯的疼，兩日後又該如何？還債，還債，如今到好，舊債未了卻又再添新債。不光他，還有魏晨，還有眼前的這個男人，安撫得了一時，又如何安撫一世？
“北宮，你要找的人可有些許線索了？”我轉了話鋒。
“嗯，”北宮焰點點頭，眸中璀璨閃亮：“已有些眉目。”
我訝然：“當真？她是誰？”
北宮焰淺笑不語，他放下木槳，挪至身側擁我入懷，任憑小舟自由緩慢的晃動。
“舒兒，遇到你之後我常常會想這般情景，春日和你相攜泛舟遊湖、夏日和你相攜看山畫綠、秋日和你相攜賞楓描眉、冬日和你爐火旁促膝細語；和你生兒育女、和你白首此生，舒兒，”北宮焰扳過我肩膀，目光灼灼煥然：“不要離開我好嗎？我亦不會允許你離開。”
白首此生？
你能嗎？我能嗎？
我移開目光，淡淡的問：“北宮，既有眉目，可知她是誰？”
北宮焰不答反問：“舒兒，可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她跟《平湖秋月》圖有關？”
我轉眼看他：“自是記得！如何？”
北宮焰莞爾一笑：“那你可知這不是一副普通的上古畫卷？”
“不普通？“我驚訝的問：“怎麼個不普通法？”
“舒兒，《平湖秋月》圖本爲我朝至寶，數年前兩國停戰，爲表和平誠意，除去和親之外，兩國還交換互存各自鎮國至寶，雖然至今無人知道作畫者何人？但此畫自入世那日起便具有靈性，它認主而生，無主而亡……”
“何謂而生？又何謂而亡？”天下間竟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和它一比，似乎我這穿越女都不算什麼了。
北宮焰笑：“舒兒，你不是總嫌畫上的那顆松樹蔫耷醜陋、毫無高潔之態嗎？此，便是亡！”
不是我嫌棄，是那棵樹的樣子確實不好看。枝幹黑枯彎曲，仿若木乃伊的形狀；針葉收攏無力，就像被污水浸溼的雞毛一樣黏黏的貼緊在一起，橫豎就是全無一點松樹挺逸傲然的樣子。
我喃喃重複：“亡……”
北宮焰有些黯然的接口：“那是因爲它正承受分離之苦。”
“分離之苦？”我接着問：“這麼說丟失的那半幅畫也是棵松樹？”
“不錯，”北宮焰點點頭，繼續說：“世人皆爲此畫軀身分離而憾，殊不知這就是它的宿命，你贏取的這半幅命格在我，丟失的那半幅命格便是她，畫若重逢，我與她便重複。”
沒想到這幅畫竟然還蘊含着一個有關愛的故事！呃……我認真的看了看北宮焰，心說原來我牀幔內的那棵歪脖樹代表的就是他啊。那，那豈不是……不行，回去就把畫摘掉還給他。
我好奇的追問：“那生呢？生會怎樣？
北宮焰指尖把玩着我垂落的長髮，輕描淡寫的說：“二樹擡頭，交頸相抱。”
天，天吶！
我掉進魔幻世界了。
想了想，我不確定的又問：“那就是說另外半幅畫並不是被人盜去，而是它自己□□而去？”
“可以這麼說，”北宮焰頷首，解釋說：“此畫□□之前會有星象提示，其御定之人必要全力使其複合，不然便會於世不利。”
我疑惑：“如何的於世不利？”
北宮焰說：“或降天災，或有人禍。”
真是越來越神奇了！
我看着他：“你便是它御定之人？”
“嗯！”
一直以爲他揹負的是自己國家的責任，卻不想……
等等，既然‘於世不利’，那自然不可能獨指耀國。
我又道：“那雍國君王知曉此事嗎？”
“自然，當年交換國寶之時，我朝就曾警言，若是畫身分離，兩國必要全力使其複合，此事幹系重大且關乎世間生靈存亡，雍國怎能置身事外？”北宮焰說。
“這麼說原本你和皇帝就是一明一暗，他以找畫爲名全力幫着尋人，而你……”
“不錯。”說着，他看着我，語帶狡邪：“不然他怎會允許一個異國之人如此肆意妄爲？又是劫親，又是當街毆鬥。”
我恍然大悟：“如此。”
我一直奇怪雍國皇室怎麼會對北宮焰的所作所爲默然無聲，卻原來有這等內情。
“可這畫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爲何要將它掛在我牀幔之內？”這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北宮焰把我往懷裡緊了緊，解釋道：“我是想看看你與它有無緣分。”
我訝然：“如何辨明？”
北宮焰笑笑，神秘的說：“時機未到，不可多言。”
我翻翻眼，撇嘴不屑道：“不說拉倒，誰稀罕聽？”
北宮焰朗笑出聲。
頓了頓，我又看向他，躊躇問道：“北宮，那……那你的身份是……”
北宮焰微微斂笑：“舒兒，你心裡不是早就有數嗎？”
我垂眼，輕道：“可耀國皇族姓公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