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不少好事膽大的圍觀者手持火把肅顏而立,熊熊火頭硬是將無邊黑色映照得漫天紅亮。望去,豔如殘血;靠近,炙熱如烤。人圈中,北宮焰揮劍以一敵三,和魏晨、管笙、尚楨的身影緊緊的旋在一起。四周羣情激昂,交頭接耳之聲源源不斷,那架勢,似乎在他們面前真刀真槍相互拼殺的只是電影鏡頭般,很少有人因懼怕退去。在侍衛的圍涌下,我亦如旁觀者一般靜靜的站在邊場看着北宮焰、看着魏晨……
“快看,那個絳衣公子手臂受傷了。”人羣中突然有人高聲驚叫。
絳衣公子?
尚楨受傷了。
不及我移目細觀,耳邊便傳來一陣聲討:“小聲點,莫驚擾了人家。”
“……那點小傷對習武之人算什麼?真是大驚小怪……”
“去去去,害怕的話到後面站着去……”
……
我無奈的笑笑,不愧是帝都百姓,素質就是和別處不一樣,連看個熱鬧都講究章法。說實話,我很怕刀光劍影,前世連看個槍戰片都要惡夢好幾天。但此刻,面對眼前的搏命拼殺我卻無半分恐懼之感。
難道說自己的心性已涼薄到這般程度了嗎?
“下去了,”又有人驚叫:“受傷的那個下去了。”
收回心神,定眼一看,尚楨果然下場了。他左手扶着被傷及的右臂,表情有些痛苦,絳色衣衫雖然看不清血量多少,但觀他傷臂,衣袖已然溼濡大半,想來傷勢不輕。
“夫人,請您不要隨意走動。”忽的,耳邊一個聲音恭聲響起。
我怔了怔,片刻後方發覺自己竟不自覺的朝尚楨的方向走去。當下不由自嘲的笑笑,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關心嗎?定會被看成假慈悲吧?
罷了,除了施榕和北宮焰,想來不會有人在乎我的同情。如果說之前還有一個魏晨,那麼自今以後怕也不同了。思及此,我退後至原來的地方,眼睛一瞬不眨的看向場中央。此刻,北宮焰正被魏晨和管笙左右夾攻,刀光劍影間,他挺逸的身姿或閃或躲……
即便我對所謂的武功套路絲毫不懂,可是也能看出他二人揮向北宮焰的劍式招招狠辣。
眼神微偏身側,我不掩擔心:“墨雨,主人可會有礙?”
“夫人且放心,”聞言,一直侍立在旁的墨雨恭聲回道:“主人若想出手,便是再加三個也敵他不得。”
我鬆了口氣,又擡手指指尚楨的方向:“依你看那絳衣公子的傷勢嚴重嗎?”
墨雨略微遲疑了下,擡眼瞅瞅我才小心的說:“夫人,依屬下來看主人並無意重傷他們,否則,現下不僅那位絳衣公子的手臂已然廢掉,便是另外兩位亦早就性命不保。”
我點點頭:“如此。”
懸着的心終於落地!
只要雙方沒有性命之憂,他們要打就打吧,滋當鍛鍊身體了。本來魏晨對我揮劍以後,北宮焰便表情狠戾語氣淡然的對我說今晚定要此人有來無回。我大驚,緊抓他手再三囑咐不可將事情鬧大。北宮焰無奈,說我對魏晨總存有一份容忍之心;我苦笑,說傷了他對你並無好處。北宮焰因此盯着我好一會不說話,直到魏晨再次持劍襲來,他纔回神。然後迅即把我往領頭侍衛面前一推:“墨雨,護好夫人。”
容忍之心?
北宮焰言過了!
其實我算不上是個心胸寬廣之人,當初蘇徑澈在外有了第一個女人時曾小心翼翼的探過我的口風,若是他酒後不小心犯了原則性錯誤我會怎樣?記得我當時聽了以後也沒啥大反應,只不慌不忙的從廚房拿了一把大刀,溫柔的對他笑笑,說會閹了你。結果蘇徑澈竟因此心虛的連續做了三天的惡夢。當然,這些都是我事後才知道的。
再後來,蘇徑澈一時疏忽泄露了家中的電話,結果那些小三、小四、小五揹着他輪番給我這個原配打電話,個個態度囂張的要求我讓位。我這才知道自己深信不疑、愛如生命的枕邊人早已背叛了自己。
於是,離婚成了必然!
儘管蘇徑澈因此在臥室門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請求原諒,我還是無法敞開心胸。見我無動於衷,他又將女兒抱在我面前,說孩子還小,若是離婚會對她成長不利。我哀怨的看着他,質問既然心中有妻女,爲何還在外面風流快活?蘇徑澈也不辯解,只不停的認錯,並保證不再和那幾個女人來往。
我冷然不理!
軟的不行,蘇徑澈又來硬的!冷戰半月有餘,他說可以離婚,家中房款也會全部留給我,但我必須放棄女兒的撫養權。這怎麼可能?女兒是我的命根子,舍天舍地我亦不可能捨她。再說我平生最恨別人威脅,他病急亂投醫犯了我的大忌。所以,我態度更冷,對他說既然談不攏那就法院見。女兒年幼,稍有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院判的結果肯定是母親擁有絕對的優先權。
最後蘇徑澈見我軟硬不吃,鐵了心要跟他離婚便再次跪求原諒,並扯了一通身體出軌和感情背叛的本質區別。見我依然不爲所動,他咬牙使出撒手鐗,從經濟上逼我就範……
唉……扯遠了。
再說魏晨,姑且不論他有無必死的理由,我都不想他有什麼意外。一部分原因是愧疚感使然,還有就是真的不能把事情鬧大。北宮焰作爲一個外國人,他縱是身份顯赫亦不可在衆目睽睽之下當街誅殺權門子弟。這一點利害關係,我想連他自己也是清楚的,適才之所以說下狠言,我的理解是魏晨對我動殺心的舉動確然惹怒了他。
雖說他可能不懼殺掉魏晨之後產生的嚴重後果,但我卻不願因此背上紅顏禍水的千古罵名。再說雍、耀兩國數十年的和平安定若真被這扯不清道不明的‘三角戀’破壞,到時若起戰火殃及無辜,那我的債權人可就不止四指男一個了……
“都給我住手。”遊神之際,一聲急急而至的厲喝拉回了我。
轉眼定睛一看,說話之人不正是禮部侍郎施鑑大人嗎?瞧他行色匆匆,定是從酒席上直接趕過來的。在其身後還跟着施桀、古漢銘和李司堂及衆多持戟帶矛的兵勇。
見狀,北宮焰率先收劍抽身飄然落在我身邊。如此一來,魏晨和管笙亦只好停手。接着李司堂一聲令喝,兵卒們開始大聲喝斥着驅趕圍觀人羣……
“唉,看不到了,也不知道魏公子能不能把三小姐搶回去……”人羣中竟然有人大聲遺憾。
“我估計沒戲,你沒看那宇辰公子的身手着實了得?”一人接道。
“沒錯,”有人接着分析:“宇辰公子不出手,魏公子他們都奈何不得,依我看這個三小姐他是別想搶回去了,唉,果真是紅顏禍水……”
果然……
這麼快就有人給我冠名頭了。
退場的北宮焰將劍扔給墨雨,雙手撫住我肩膀一臉關切的問道:“舒兒,可有嚇着?”,
“還好,”我搖搖頭,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也問:“你可有傷着?”
北宮焰微微而笑,有些自負的說:“這天下能傷我者尚沒有幾個。”
我撇嘴斥他:“就知道吹牛,刀劍無眼,難道你是金剛不壞之身?若真傷到,不也和尋常人一樣要承受皮肉之痛?”
“舒兒很擔心我?” 北宮焰雙目熠熠的看着我:
我撇開頭,不自然的強調:“我是擔心自己……”
不想話音未落便引得北宮焰一陣低笑。
少頃,他轉至眼前溫聲道:“夫人。”
我垂眼,臉有些燙:“嗯?”
北宮焰擁住我,附耳魅語:“咱們回家。”
“嗯!”
兩人正欲邁步,心卻忽的不安起來,於是輕輕掙開北宮焰,我轉身微微掃視了一圈。此時,圍觀之人已然盡數被驅散去,地上橫七豎八的遺下許多未燃盡的火把。星火點點,餘煙繞繞。數丈之外,魏晨依舊持劍傲然而立,他看着我,眸色幽深遙遠。望去,那眼中竟不見了恨,當然亦沒有了……愛!
驀地,喉頭涌上一股酸澀!
說實話,我寧願他……恨!也不想看見他這樣空洞無波的悽清眼神。一旁,施鑑負手而立,正面色沉沉的對他說着什麼,可他似沒聽見般,表情無色無瀾。另一邊,古漢銘正帶着兩名大夫給管笙和尚楨包紮傷口;李司堂則來回指揮着兵士們清理現場……
嗯?施桀呢?這麼一會功夫他到哪兒去了?
“舒兒,”北宮焰再次擁住我。
我回神看他。
北宮焰笑笑,攙着我邊走邊說:“夜了,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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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兒。”不想沒走幾步,施鑑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我頓住,看向北宮焰,他笑笑點頭。
我轉身,待施鑑走過來,略微頷首一禮:“施大人。”
身側,北宮焰也施禮。
施鑑回禮,然後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問:“可有傷着?”
“無,”我淡淡的應,說着,轉眼看了看北宮焰,故意補了一句:“有夫君在,無人能傷及我,有勞施大人掛念。”
施鑑微勾嘴角,似笑非笑。
少頃,他看我撩袖掩鼻,又問:“舒兒聞不得酒味?”
我說:“只是不喜而已。”
施鑑哼笑不語!
片刻,他指了指不遠處如雕塑般默立的魏晨,意味深長的對我說:“舒兒,便是和夫君回府也該對舊人有個交代纔是。”
舊人?誰的舊人?
這詞用的好含糊,是間接指責我無情嗎?既心有餘忿,爲何還要上趕着和北宮焰聯繫?
不過對魏晨……
我終是難以絕情到底!於是擡眼看向北宮焰:“夫君?”
北宮焰瞭然,略一頷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