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不, 肖劍狡邪的衝我眨眨眼，我一陣惡寒，這把年紀, 這張老臉……做這麼青春的表情, 實在有點讓人找不着北。
兩分鐘的時間很短, 短的未及我和肖劍調整好座次, 茗雨就將北宮焰和施蒼引了進來。好在他二人的眼神並未從對方身上及時調整開來, 我抓緊時間理順了慌亂，微笑着和淡定如常的肖劍迎上去。
對於可謂有些冒然出現的肖劍，北宮焰和施蒼皆未表現出絲毫驚訝, 看來二人對這位國師行程的掌握比我想象的還要精確。
相互見完禮後，大家依序而坐。
施蒼挨着我, 北宮焰則比鄰肖劍坐在對面。
素青上茶, 各人端起杯子輕飲, 一時無聲。我看了看窗外，日色近午。想想北宮焰挑剔的胃口、施蒼吃我做的菜時眸中那抹不易覺察的滿足之色、再加上“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肖劍, 覺得……還是下廚吧。
思及此，我微微撇頭向立在身側的素青耳語了幾句。
小丫頭領會，自去準備。
一杯喝完，茗雨再續茶水，還是無人言語, 氣氛靜的有些反常。我瞅瞅了肖劍, 這廝正端着慈祥老者的樣子, 眼神不停的在北宮焰和施蒼之間來回掃。見我看他, 眼睛快速眨了兩下, 眸色狡猾的很。
切！我回他一個白眼。
北宮焰手裡端着茶杯，微微垂眼, 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側首再觀施蒼，也是眼瞼低垂，眉頭有些皺，不知在尋思什麼。想了想，既然沒人開口，還是由我來說吧。“國師，北宮，二哥，”我站起身微笑着招呼了個遍，“你們先聊，我去廚房看看。”
聞言，三人同時擡眼看我。
“去吧！”異口同聲。
我鬱悶，瞧他們的表情似乎早在等我說這句話。
燒好飯，擺上桌，讓素青去請人。
不一會，丫頭回話，說國師正忙，主人和二少爺則不見人。
奇怪！
懷揣疑惑，我來到書房。一看，果然只有肖劍一人。
他神情嚴肅，正提筆疾書，不知在寫什麼。
我指指空了的座位，納悶道：“他們呢？”
肖劍擡眼，又垂下，淡淡的道：“幾言不合，去後院切磋了。”
切磋？打架去了？
我頭大，一陣風衝到他面前，驚道：“爲什麼？”
肖劍擡頭，停筆，定定的反問：“你說爲什麼？”
我一哂，嚥了咽：“那你……怎麼不攔着他們？”
“我攔？”肖劍慢悠悠的站起身，翻了翻自己的手掌，一副欠揍的樣子，“我爲什麼要攔？刀劍無眼，傷到可怎麼辦？”說着，他將皺滿老皮的手伸到我眼前：“你看看，我老人家一把年紀了，若是有個好歹，找誰哭去？”
“你……”我氣滯，這廝剝掉僞裝後簡直就是個……算了，注意素質！先去後院看看再說。想罷，我咬牙切齒的重錘了一下桌面，對着肖劍陰森的冷哼幾聲，轉身出去。
來到後院，果見北宮焰和施蒼手持長劍纏在一起。我靠近，大聲喊話，讓他們停下。可他二人表情專注的很，眼神根本沒從對方身上游離片刻，對我的喊聲是充耳不聞。我着急，四周來回轉悠着找人，尋思着拉個幫忙喊話的。但一圈下來，連個鳥影都沒看見。一琢磨，也是，這場子，誰敢靠近？
我喊得聲嘶力竭，兩人還是不停手，你一招，我一式，打得甚爲激烈。看他們表情，居然還有點棋逢對手、惺惺相惜的感覺。心裡當下自嘲，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他們再怎麼打也不可能要對方的命，頂多受個傷、流點血……
血？
腦中忽的一閃。
若是施蒼能勝個一招半式，不就有望採到北宮焰的血樣了嗎？
我一陣興奮。
心態當即大轉三百六十度。
打吧，使勁打吧！
我抑住興奮，面無表情的退至一棵樹後，打算學學那個守株待兔的農夫，靜候心中期望的結果出現。
可是的可是，希望再次落空。
我噤聲觀戰後不久，酣鬥中的兩個人不知何故居然默契的同時停手了。
奇怪！
我不敢露出疑惑，裝出冷漠至極的樣子看着收劍入鞘的他們齊步向我走來。
“舒兒，可是嚇着了？”北宮焰先了一步，近前執起我的手就把脈。
哭！原來是爲這個。
我冷冷的望着他，心說本小姐剛纔使勁喊停的時候你們怎麼不住手？
見我不說話，施蒼確認：“舒兒，當真嚇到了？”
纔怪！
我哀怨的看向施蒼，心說老二啊老二，你怎麼就……唉，算了！
“二哥，用完膳再切磋技藝亦不爲遲。”我淡淡的甩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兩人默默隨後。
席間，靜寂無言，氣氛凝重。看着北宮焰和施蒼味同嚼蠟的表情，我更加鬱悶，這飯吃的，白瞎了一桌子的美味不說，還浪費了我的心意。
飯後，北宮焰開口，說要陪我去花園子小走消食，說有益身體；不等我應聲，施蒼就攔話，禮貌而不失強硬的代我拒絕了這一提議，說有他這個兄長在此，妹妹的事不敢勞煩外人。北宮焰聽言，表情頓硬，淡然而不失氣勢的駁了一句：國師在此，上天可證，舒兒乃是吾妻，督管言及外人二字，不知說的可是自己？
施蒼微微一笑，淡淡的回敬：“殿下此言差矣，舍妹嫁的是公子宇辰楓，不是太子公玉焰，雖說你們實爲一人，可天下有幾人明瞭其中之緣由？還是說你願意將這段皇室秘聞公諸於世？再者，數月前貴國交遞本朝的封賜詔書詞意懇切明瞭，左氏女賢淑溫良、才德兼備、身份貴重……足可爲太子之婦！”說着，施蒼站起身，眼神逼向北宮焰，話鋒一轉，帶着些許挑釁道：“說到外人，舒兒與我雖無血緣，但你比誰都清楚，在她心裡，我！就是親兄！”
聞言，北宮焰一滯。
他緩緩的將視線從施蒼身上移開，轉向我，定定的表情中難掩頹然。
我回望他，心緒同樣複雜。
“舒兒，陪爲兄去各處走走。”施蒼靠近，攬住我肩。
我搖搖頭，疲憊的說：“二哥，讓茗雨給你引路吧，我和國師還有話要說。”
施蒼亦不勉強，說好，然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肖劍，轉身出去。隨之，北宮焰兩步近前，旁若無人的撫向我臉頰，輕柔的碰觸着，眼神定定的，不言不語，不捨的神情中藏有黯然。
我拿開他的手，眼神瞥向門外，輕道：“北宮，你也去吧。”
北宮焰默然，稍頃，低低“嗯”了一聲，邁步。走至門口處，他忽而轉頭看向肖劍，莞爾一笑。我心下驀地一顫，這是個不善的表情。
“你怕他嗎？”望着北宮焰身影消失的方向，我問肖劍。
“不怕！”耳畔的迴應乾脆利落。
我轉頭看他：“他可能對你動了殺意。”
肖劍淡然一笑：“早在我帶你離開京城之時，他便動了殺意。”
我當即提醒：“他殺人很容易。”
肖劍不以爲意，自負道：“那是殺別人。”
我撇嘴，嘲諷：“難道你是金剛不壞之身？”
肖劍搖頭擺腦，順杆兒爬：“差不多。”
這人……
罷了，正事要緊。
我抓住他，拽着往外走，“跟我去書房了賬。”
肖劍使勁撥拉我的手，嗷嗷直叫：“男女授受不親……”
來到書房，爲求穩妥，我讓肖劍啓動暗室的門。他本來想打岔，嘻哈着說自己長途奔波，已然勞累的不行，得好好休息才能理清頭緒，讓我再等幾天。我當然不依，冷着臉威脅，不說就去皇帝面前揭他老底，大不了同上斷頭臺。肖劍沒法，指着我只道最毒婦人心……
沒點燈燭，暗室裡漆黑一片。
我拉着肖劍席地而坐，沒好氣的道：“說吧。”
“從何說起？”語氣莫名，明顯在裝。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儘管不確定他是否能看見。
“你想你的女兒嗎？”黑暗的環境最適合傾訴，我決定先從親情探起。
果然，話音一落，周遭氣場便頓覺嚴肅了很多。
肖劍嘆氣：“怎麼會不想？”
“回去看過她嗎？”他說他可以在各時空之間自由穿越，
黑暗中，肖劍緩緩的搖着腦袋，“你沒嫁人之前，我不可回去。”
竟是這樣。
我輕道：“能說說你女兒嗎？”
肖劍又是一聲嘆，而後站起身，憂心低道：“暮楓，咱們的時代相隔八百年，確切的說，我的女兒孜心是你第十五世，她從生下那天起便羸弱多病，發燒、咳嗽，十年間寒暑不斷。”
名叫孜心，年齡十歲，是十五世，不是下一世！我暗忖，這就是八百年後的自己？
“孩子小，生病很正常，你不用過於擔心。”我安慰他。
孩子若是體質不好，確實會經常生病，很正常。想我的甜橙，因着早產的緣故，滿月都是在保溫箱裡度過的。大一點後，雖然沒什麼大病，但發熱咳嗽也算是家常便飯。久而久之，常跑兒童醫院的蘇徑澈幾乎和那裡的醫生們都混了個熟，每次抱着女兒去看病，都有醫生跟他打招呼。別說，有關係省事多了，從來不用排隊熬時。
“不同！”肖劍道：“暮楓，八百年的科學差距非你所能想象，在我們那裡，由於基因工程的迅猛發展，人要掌控自己的生老病死並不是件難事，可子心卻不同，她就像你們一樣，在疾病面前，只能被動的承受着折磨。”
原來是這樣，可是……
我不解道：“既然科技已經如此發達，難道就無治療之法嗎？”
肖劍搖頭，苦笑道：“若她體質如常自是容易，但偏偏她……她不算是個正常的活人。”
不正常的活人？我大驚，這是什麼意思？
肖劍又道：“暮楓，你前世相信過穿越輪迴之說嗎？”
我搖搖頭，不相信，打死都不相信！
“暮楓，說來你和孜心是一樣的人。”
什麼？和她是一樣的人？那豈不就是非正常的活人？
我一陣悚然，脊背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