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蒼, 施家二少,年歲二十有三,獨身無婦。本是御前四品帶刀侍衛, 因能力出衆, 已於半月前升任大內領侍衛督管, 受皇命全權負責禁宮安全。
北宮焰緊緊裹住我的手在昏暗的暮色下穿廊過院, 一路前往施蒼候坐的‘無心榭’。與宸舒苑的其它地方相比, 那算是個僻靜處,平日除了灑掃的小廝之外,別說我這個主子不喜去, 便是丫鬟們也是鮮少踏足的,用敏兒的話來解釋原因, 就是那處總讓人覺得清清冷冷的, 有些瘮得慌……
待進入廳中, 一襲黑衣的施蒼正負手立在一副梅畫前端詳,看神情, 頗爲專注。
“施督管。”北宮焰施禮。
施蒼轉過身來,回禮道:“宇辰公子。”又看了看我,“舒兒。”
我漠然頷首回禮。
“舒兒,身子可好些了?”落座後,施蒼看着我開口問道。
“已無恙!”我略微點頭, 淡淡的應聲:“有勞施督管掛念。”
**************************************************************************
廳內交談氣氛並不和諧融洽, 兄妹二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施蒼話不多, 一句簡單的開場白問候之後便似無語可談, 他要麼沉默的顧自輕啜茶水, 要麼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上一會。我心下不悅,可因着北宮焰之前的勸告, 終是忍着耐性沒有拂袖而去。
時間分秒流逝,轉眼看向門外,夜色已然鋪天蓋地。
我焦灼難耐,心說這樣的見面有什麼意思?早知道就跟着北宮焰一起離開了。
“舒兒。”我正要開口送客,施蒼適時說話。
我看着他,不語,靜候下文。
施蒼語氣溫和的問:“舒兒,過得可還好?”
“甚好,”我莞爾淺笑,禮貌應答:“外子知冷知熱,很是貼心。”
“如此。”施蒼勾勾嘴角,脣邊漾出微微笑意。
頓了頓,見我不作應答,他又道:“舒兒很厭我?”
“既無喜,何來厭?施督管委實多心了!” 我不鹹不淡的迴應。
施蒼默然!
未幾,他側頭看向茶具,眉頭緊了緊,沉吟了片刻方擡手端至眼前。不動聲色的瞥了我一眼之後,他微微擺頭輕吹茶麪熱氣,優雅的飲了起來。
室內一時靜寂無聲。
如此熬坐了一會,我忍不住了,於是站起來看着他,淡然說道:“天色已晚,施督管若無指教,容小婦人先走一步。”
聞聲,施蒼擡眼,面色飛快的掠過一絲訝異。
他放下茶杯起身走至近前,面無表情的看着我:“舒兒……”
轉開眼光,我看向別處:“施督管請端坐片刻,外子稍候便至。”說完,不待他迴應,我擡腳邁步。
“舒兒。”施蒼拉住我。
稍稍使力甩開,我轉身看他,冷冷的說:“施督管,男女授受不親,請您自重。”
聞言,施蒼臉色驀地爬上些許紅潮,額邊青筋動了動,似在控制惱意。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我,幽瞳複雜難辨,好一會,才壓抑着開口:“舒兒,明日就隨你四哥回府。”
嗯?這話什麼意思?
“回府?”我微微一笑:“回哪個府?既爲人婦,自當視夫君爲天,施督管這話說的委實無禮。”頓了頓,又挑釁的補了一句:“小女子雖不爲家人待見,但外子卻甚是疼愛,這番話若被他聽見,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施蒼有些吃驚的看着我。
我昂然回視他。
片刻,他冷哼一聲說道:“舒兒,有些事,你自以爲天衣無縫,但,未必別人就不清楚內裡。”說罷,轉身就走。
我腦袋‘轟的’一下,他在暗示什麼?
“舒兒,記住爲兄剛纔的話。”施蒼在門口頓住腳步,頭也不回的說:“即便你無法原諒爹爹和母親,卻總還有一個四哥疼着,再說……”說到這裡他停下,轉過身來看着我,冷冷的道:“女兒家總不好一直住在別人府上。”
**************************************************************************
“……你自以爲天衣無縫,但,未必別人就不清楚內裡。”
“……女兒家總不好一直住在別人府上。”
整個晚間,施蒼的這兩句話猶如萬千蟲蟻般密密麻麻的交織穿行在腦海中,啃噬的我無片刻的安神。他的意思很明顯,施家人中並不只有施榕熟知內情,至少,至少他就算上一個。
望着窗外無邊的長夜,我焦躁不已,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爲什麼施蒼和魏晨都篤定我和北宮焰是假夫妻呢?
“舒兒……”北宮焰親自端着托盤進來。
暗歎一口氣,我轉身看他。
北宮焰溫潤的笑笑,走向前來拉着我的手至桌邊坐下,邊擺糕點邊說:“舒兒,我見你晚膳不曾用多少,便讓廚子專門做了些宮裡的糕點,你且嚐嚐味道如何?”
我訝然:“宮裡……”
北宮焰點點頭:“嗯,這些都是皇祖母極愛的口味,你嚐嚐看。”說着,他拿起一塊綠色方糕介紹道:“這是薄荷茶糕,性清涼,夏日享用爲好,但晚膳時你說喉頭有些痛,想是上火的緣故,本想給你開幾副清咽利喉的方子,可你素來厭惡服食湯藥,好在上火亦不是什麼頑症,平時多喝些水,膳食再用的清淡些,過不了幾日便會好的。”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接也不語。
見狀,北宮焰笑笑,手拿糕點在我眼前晃了幾晃,戲謔道:“夫人,莫不是想讓爲夫餵你?”
我推開他的手,猶豫着說:“北宮,施蒼他,他讓我隨施榕回去。”
晃盪的手頓了頓,北宮焰斂住笑意。他將肘支在桌上,神態悠閒的把玩起適才要給我享用的糕點來。我平靜的望着他,不言不語。
須臾,他將視線轉向我,問:“舒兒作何打算?”
“我……”怔了怔,我將目光移開,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北宮焰輕輕苦笑一聲,“舒兒行事一向自有主意,如何施蒼的一句話便讓你亂了分寸?”
我垂眼,不應!
“舒兒,你,心裡終究是放不下施榕吧?” 默了默,北宮焰黯然道:
我心攪得厲害,他說的沒錯。儘管腦海中一萬個不想承認,但自從施榕回來之後,心裡卻一直隱隱有個期待,那就是希望北宮焰能主動開口讓我離去。昨晚,我輾轉反側了一夜,唾棄鄙夷了整宿,將自己從頭頂到腳後跟恨了個遍。
說實話,事情至此我竟有些看不清自己了。施榕回來之前,我從未疑過自己對北宮焰是有感情的。可,可爲何只隔了一天,我便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爲何施榕的身影在腦子裡兜兜轉轉的揮之不去?爲何如此強烈的希望看到他、聽他說話?爲何耳畔迴響起他聲音的時候,心裡便柔溺幸福的無以復加……
這到底是怎麼了?莫非我真的對這個名義上的哥哥產生了男女之愛嗎?若是如此,那自己對北宮焰甜蜜心跳的感覺又算什麼?
“舒兒,”北宮焰移凳至身側,輕輕的攬我入懷,臉頰溫柔的摩挲着我的頭,伴着絲絲熱氣,他的語音溫柔而不容拒絕:“你是吾妻,是將來與我相伴傲視天下的至尊之婦,我豈會允你離開?”
……
又是一夜無眠!
天色剛泛魚肚白,我便起牀和早早上工的丫頭們一起忙碌的準備各種食材配料。施榕喜歡吃我做的菜,曾萬分感慨的高度評價說不圖一世,但求一日。今日他過府,我自是要親自下廚親手給他張羅一餐美味出來的。
回想往日,每每我下廚,他就像個陀螺似的跟在後面不停的轉,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偏又喜歡指手畫腳。話說有一次惹急了我,於是把燒竈火的敏兒趕走,硬逼着他取代了位置。結果我一時之氣斷送了自己‘一世英名’,當兄妹倆滿面柴灰煙火色的被濃煙薰出來時,小廚房外已聚集了不少拎着水桶準備救火的下人……
於是很自然的,我以慫恿者的身份被施桀狠狠教訓了一通,想想當日,若不是施榕一旁上躥下跳的以告訴丞相‘某件不光彩的事’相威脅,恐怕施家老三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放過了我。
“夫人,施佐領到了,主人請您過去。”忙碌拌菜之際,顧新的聲音驀地在門外響起。
這麼快?
擡眼看看外面的天色,似乎日頭還未完全升起。
“知道了,去回主人,說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