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完小狼,何真回到草堆邊坐下,他覺得有些疲倦,故此想盤膝運功,調理內息,剛剛合上眼沒一會兒,他就感覺有團毛茸茸的物事正碰着自己的小腿,何真睜眼一看,卻見適才那隻灰狼正站在自己面前,嘴裡叼着一隻銀光閃閃的壺。
它,這算是報答自己?
何真眉頭微微挑了挑,灰狼放下銀壺,轉身走開了,何真把那銀壺拿起來,拿在手裡掂了掂。
是一把好壺,很好的壺。
沒有想到,這灰狼還挺懂得知恩圖報。
何真朝灰狼笑了笑,然後闔上雙眼,繼續練功。
清晨,何真醒來,看見灰狼臥在草堆邊睡熟了,何真沒有驚動他,自己出了廟門,舉目看去,但見遠處白霧茫茫,所有的樹都籠罩在深濃的霧氣裡。
何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只感覺五臟六腑間靈氣充沛,他輕輕一躍,已然騰上樹梢,遠遠近近的景色盡收入眼底。
半個時辰後,太陽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將一切植物,動物,都照得纖毫畢現。
好漂亮的風景啊,何真不由由衷地讚歎道。
真想就這樣躺下來,安靜地欣賞一切。
他真這樣坐了,在一塊大青石上躺下,靜靜地聽着四周的風聲,感受着所有的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真忽然有些睏倦,索性合上了眼簾,呼吸均勻地睡去,隱隱約約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說:“咦,這兒怎麼有個人,好生奇怪。”
“我觀此人面相,甚有佛根,不若咱們點化他吧。”
“他已然悟了,再點化並無意義。”
何真聽得稀裡糊塗,本想睜眼與之搭訕,但不知道爲什麼,眼皮卻十分沉重,怎麼也睜不開,不知道過了多久,何真醒來,卻只見月上中天,旁邊點綴着幾顆星星,還有那隻灰狼,蹲在不遠處,正靜靜地守着自己。
何真不由得笑了,仔細想了想,他起身走進小樹林裡。
樹林裡很安靜,蟲兒低鳴,鳥兒啾啾,一切都聽得那麼清楚。
何真覺得,心中那股殺戾之氣忽然淡了,只餘空明。
很安靜。
過了許久,何真才從樹林裡出來,卻不見了灰狼,何真不以爲意,揹着劍朝山下而去,自此以後,他的精神再次又上了一個境界,想那萬丈紅塵之中,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迷惑他了。
“喂。”
三岔道口,一匹馬飛速而來,馬上女子揚聲喊道:“前面那個人。”
何真定住腳,立於道旁,轉頭看她一眼:“啊?”
“去左家莊怎麼走?”
“左家莊?”何真搖頭,“我不知道。”
女子哼了一聲,拍馬打他面前飛馳而過,何真不以爲意,繼續朝前走,沒過多會兒,只看見前方一片竹林,竹林當中簇擁着一座莊院,門楣上懸着牌匾,上書“左家莊”三個字。
何真仍然不以爲意,想打這裡經過,忽聽裡邊傳出聲嬌吒:“你們這些無恥之徒,難道就只會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嗎?”
緊接着,院門大開,裡面一件物事飛出來,何真閃避不及,只好將其接在手裡,然後輕輕放下,卻見是一張春凳,再看時,院裡站着幾個大漢,正圍着一對母子,適才見過的那少女正叉腰而立,柳眉倒豎。
“你個死丫頭,管什麼閒事?滾一邊兒去,不然爺爺連你一起收拾了。”
“那就收拾我啊。”誰知那女子卻半分不懼,脊樑挺得筆直。
“死——”那人擼
着衣袖,正想上去教訓那女子,旁邊一個人伸過手來將他扯住,“何必跟一個丫頭過不去,辦咱們的正事要緊。”
那人清清嗓子,看着那婦人道:“這地契上寫的,是邢秋的名字,如今邢秋已經死了,這宅子自然是歸族裡所有,三年前你就該從這裡搬出去,不過是憐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有孝在身,故此沒跟你計較,現在三年守教期已滿,你怎麼也該走了吧?”
婦人面色異常平靜:“邢秋是死了,可他的兒子還在呢。”
那幾個人大約也覺得理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接着,其中一個賊眉鼠眼的人道:“這樣吧,邢嶽可以留下,由族裡的人撫養,你呢,自己回孃家去,可自配嫁人。”
婦人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忽然轉身,衝到那牌位前,撲通一聲跪下,便號啕大哭起來:“邢秋,你睜眼看看啊,這些邢家的人,說是你親戚,你一死,他們便三天兩頭來鬧事,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啊。”
“噯噯噯,”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煩地道,“你怎麼還哭上了?你年紀還輕,難道要守着他的牌位過一輩子嗎?就不打算嫁人了?”
婦人站起身來,眉宇之間一抹凜冽,從發間拔出支簪子,重重往地上一扔,那簪子立即斷成兩截,婦人一字一句地道:“我今兒個便發下重誓,此生決不離開邢家,也絕不再嫁任何人。”
那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覺此事棘手,但倘若硬將邢娘子給攆出去,又恐生事端,不得已,只好去了。
待他們離開,少女朝邢娘子豎起一根指頭:“姐,你可真夠厲害的。”
邢娘子看她一眼,忽然往地上一蹲,大放悲聲。
少女嚇了一跳,趕緊上去拉她:“姐,你這是怎麼了?”
“你說我是怎麼了?”邢娘子心中無限悲苦,“爹爹爲圖五百兩銀子的聘禮,將我許給一個癆病鬼,過門不到兩載,男人就死了,族裡所有的人都說我剋夫,要把我和這孩子攆出去,你自己看看,這孩子纔多大?”
邢娘子一邊說,一邊把小邢嶽給拉過來:“你瞧瞧瞧瞧,就這麼個小伢子,他們還成天算計着,咒他哪天死了,好霸佔這座院子。”
女子瞬間沉默。
“菲兒,”婦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姐這輩子,算是完了,毀在咱爹手裡,你可記住了,倘若那貪財的爹再這麼着,你一定不能答應,女人一輩子就這一次,倘若嫁錯了人,那就永遠都擡不起頭來了。”
“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女子低下頭,緊緊地抱住婦人,自己也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姐妹兩個哭了許久,女子才拭淨臉上的淚水:“姐,要不以後我來給你做伴吧?”
“不用。”婦人擺手,“這裡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是過來,被那起無賴盯上更麻煩。”
“可,可如果沒有我,他們,他們要是——”
“沒事。”婦人淡定一笑,“再苦,也就是這些年而已,我已經想好了,頂多,把這宅子賣了,賣了乾淨,帶着嶽兒去另一個地方住,給他尋個好師傅,教他一身本事,等學成歸來,再好好地教訓他們。”
“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女子眼裡也多了絲堅毅。
“姐,那你好好在家,我,我先走了。”
“嗯。”婦人點頭。
女子走出院門,見何真一直站在那裡,頓時柳眉一揚:“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何真很
是無辜,但也不想跟她計較,後退了一步,女子哼了聲,騎上馬走了。
看來,一場風波終究是過去了,何真摸摸鼻子,正想離去,忽然看見圍牆外面有個男人在探頭探腦地張望,見左近無人,他繞至大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誰?”門裡傳出邢娘子冷然的聲音。
“你二叔。”
“滾。”
“我說大妹子,我也是好心好意地來看你,你怎麼能叫我滾呢?”
“滾。”
“大妹子,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什麼灑掃庭院,擔水砍柴,我都能做。”
一把破笤帚從門裡扔了出來,恰好砸在那漢子的頭上,那漢子罵了兩句,只好捂着臉走了。
何真搖搖頭,他其實也有心上前幫那韓娘子一把,不過看起來,那韓娘子未必領情。
何真心內一動,從懷裡掏出紙筆,飛速寫了幾行字,團成一個糰子,扔進院裡,然後才轉身走了。
眼見着太陽已經升到半空,何真腹中飢餓,便走進路邊一家飯館,要了碗麪慢慢地吃着,剛吃到一半,忽聽門外傳來一聲斷喝:“好你個鄭三漢,弄大我女兒肚子,難道想就這麼算了?”
邊上人最好聽這樣的新聞,立即圍了上去。
那煮麪的漢子將手中鐵勺一摔,瞪起兩眼道:“你那女兒不知與多少人好過,怎麼卻算在我頭上?我哪裡知道是不是我的?”
對方臉上頓時紅一片白一片,四圍已經是竊竊私議成一片了。
老頭沒有討着便宜,反遭一頓羞辱,不得已掉頭就走,內裡卻有人道:“不好,陳老頭脾氣向來死倔,這一回去,只怕是要拿自家女兒出氣。”
又有人道:“鄭三漢,不管怎麼說,你也算與那女子好過一場,難道竟不管人家死活?”
鄭三漢臉色陰沉:“他教訓自家女兒,與我何干?”
“你說這話可是沒良心。”
“良心?”鄭三漢冷然,“如今良心值幾個錢?再說他女兒什麼德性,遠近皆知,如今肚子大了,算在我頭上,誰肯背這樣的鍋?”
何真尚沒有動,一個紅衣女子卻已經衝了出去。
是她!
何真不便耽擱,放下面錢也跟了出去,跟在那女子身後,一徑穿過好幾條街巷,最後在一個破敗的農家小院前停住,果然看見先前那老漢正揮着笤帚,追打一個女孩子,那女子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頭髮散亂,嗷嗷哭叫着亂跑亂跳。
紅衣女子跳進去,一把捉住老漢的胳膊,兩眼死死地瞪住他,怒聲喝道:“你幹什麼?”
“我教訓自己閨女,與你何干?”
“你還知道她是你閨女?”紅衣女子冷然,“外人欺負她也就罷了,你是她親爹,不與她討公道,反而如此凌虐親生女兒,是何道理?”
“我說你這個人,”老漢擡起頭來,目露兇光地盯着女子,“我家的閒事,何時輪着你管了?”
“我原也不想管,只是實在看不下去。”
老漢呼哧喘了兩口氣,扔掉手裡的破笤帚,忽然往地上一蹲,也捂着老臉號啕大哭起來:“我不管了,我什麼都不管了,我一個孤寡老頭管這些事做什麼啊,大家死了得了,死了乾淨。”
“你要死自己死去。”紅衣女子料這樣的破男人也不會去死,索性懶得理會他,轉頭將女子扶起來,“你當真懷孕了?”
女子低頭看着地面,不言語。
“孩子是誰的?”
女子還是不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