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青冷着臉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在劉莊主面前站定:“一切如我所說,你可滿意?”
劉莊主笑了笑道:“你倒是一切胸有成竹……你真的放得下青門?”
嚴青垂下眼皮,漫不經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顯得有些神不守舍。“我不放, 你能讓他走?”
“不能!”劉莊主斬釘截鐵的回答, 隨後有些玩味的看着嚴青, 輕聲道:“嚴青, 你是個人才,真的不考慮入宮做朕的左右手?”
嚴青擡眼笑道:“皇上,你何必再試我, 只有跟在燕南悠身邊,你纔對我放心吧?”
劉莊主也不否認, 甚至反問起來:“可是他似乎不想你跟, 你打算怎麼辦?”
“這種事不需要旁人費心。”嚴青將眼睛對準劉莊主, 褐色的眼眸如水波一般,竟盪漾開來, 讓人見了心神恍惚。
劉莊主卻是無動於衷,語氣中已帶了些斥責:“嚴青,我隨時可以反悔,不要做激怒我的事情。”
嚴青眨了眨眼,眼中的波光瞬間散去, 恢復了平常模樣:“抱歉, 習慣了。”
這兩人一人不再自稱爲朕, 一個不再稱呼皇上, 似乎已達成了某種默契。
等嚴青也施施然離開, 劉莊主才擡頭對着屋頂說道:“林宇,你覺得他們的武功和你相比如何?”
只聽嘶的一聲輕響, 一道黑影從房樑落下,跪在劉莊主面前:“皇上,他們兩人的武功遠在臣之上,雖然已發現臣藏身在此,卻都沒有點破。”
劉莊主聞言道:“喔?那你來說說,讓他們脫離這是非之地究竟是對是錯?”
“臣不敢。”那黑影恰巧落在一團陰影之中,若不細看,居然有一種那裡無人的感覺。
劉莊主挑眉道:“我們何時這麼疏遠了?怎麼說,我們都算是同塌多年……”
“皇上!”那黑影似乎有些無奈,急切的打斷了劉莊主的話:“臣認爲,他們既然願意按皇上的意思來,就是不想發生衝突,日後也定會安份守己。”
“哼,燕南悠確實是安份守己,那個嚴青就說不準了。”劉莊主冷哼一聲:“他主動交待與燕南悠在京郊的住所,還與朕定下可以監視,但百里之內不得騷擾的約定,實在是狡猾。說是監視,還不如說是替他們守衛。”
那團黑影沉吟片刻道:“無論如何,這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皇上與他們交好,若將來有一天需要藉助他們的力量,也有了商量的餘地。據臣所知,那個燕南悠醫術詭秘,是個奇人……”
劉莊主點了點頭,低沉的笑了幾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燕南悠分明想甩開嚴青,嚴青要怎麼讓那個冰塊回心轉意。”
黑影沉默了下來,久久沒有回答。
* * * * * *
“燕大哥,你真的不回心轉意嗎?”鐵鉉窩着身子坐在馬車裡,一動也不動,就怕驚醒昏睡不醒的秦挽。
燕南悠輕閉的雙眼慢慢張開,面無表情道:“嚴青和我之間已經再無瓜葛。”
鐵鉉還想再問,卻因爲燕南悠再次閉上的眼睛而停了下來。
他們已經離開情劍山莊三日有餘。
燕南悠果然沒有說謊,在鐵鉉帶着秦挽離開的當日就追上了他們,並且買下一輛半新的馬車,慢悠悠的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馬車沒有車伕。拉車的本是驛站裡準備殺掉的老馬,價錢十分便宜,燕南悠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將它買了下來。
後來,鐵鉉見套上了馬車的老馬不需車伕,也能自發的往京城方向慢慢前進,終於想起老馬識途這件事來。
這馬兒常往來於京城與平川之間,早已熟悉路途,他們又不急着趕路,這旅途倒是有了些怡然自得的悠閒……如果不是帶着秦挽,身後又跟着徒步的嚴青,鐵鉉會覺得這一路更加舒心。
鐵鉉倒不是怕嚴青要對秦挽如何,而是不安於燕南悠與嚴青之間的冷戰。
燕南悠坐在馬車裡,能一天下來都不動彈。除了幫秦挽換藥,停下馬車煎藥之外,他似乎不用吃東西也不內急。而且對於嚴青的跟隨始終不聞不問,整個車廂內籠罩着異樣的沉默,令鐵鉉極爲不適。
馬車走得慢,嚴青跟着也不勉強,但漸漸的,鐵鉉就覺得有些不對味了。他們車上多少備了些乾糧,嚴青卻是兩手空空,連個水袋都沒有。馬車走,他也走,馬車停,他也停,就像不知勞累一般。這樣下去,就算是鐵人也撐不住。
可每回鐵鉉向燕南悠說起嚴青,燕南悠就是冷冷一句毫無瓜葛把他堵了回來,讓他尷尬不已。
本來,這確實也是燕南悠與嚴青之間的私事,鐵鉉畢竟只是外人,不好干涉。想到這裡,鐵鉉忍不住撩起車簾看向車外的嚴青。
夏天的陽光有些烤人,多虧鐵鉉他們坐在馬車裡,時不時有風在車廂兩側的窗子裡穿來穿去,爲他們帶來一絲涼意。
但車外徒步的嚴青卻是沒那樣的好運了。本是白皙的皮膚曬得發紅,渾身都散發着疲憊的氣息。腳步是不緊不慢的跟着,但已不像最初那般輕盈。
“燕大哥,嚴大哥這三天好像都沒吃東西,也沒有喝水……”鐵鉉看得心中不忍,再次對燕南悠求情道。“嚴大哥再有過錯,也不能這樣一直跟下去吧?”
燕南悠聞言張開眼睛:“也對,你讓他先上來吧。”
鐵鉉聽了連忙撥開車簾對外喊道:“嚴大哥,燕大哥讓你先上馬車。”
然而,出乎鐵鉉的意外,嚴青只是搖了搖頭,依舊默默跟着。
鐵鉉有些疑惑,嚴青這一路走來不就是爲了與燕南悠和好麼?這樣又算怎麼回事?
“隨他。”燕南悠又閉上眼睛。
鐵鉉感覺到燕南悠有一絲不悅,但從他臉上看,又看不出來。
入夜時,鐵鉉一行人抵達了官道旁的一個小鎮。秦挽一路上因爲服了燕南悠的煎的藥汁,倒是格外安靜,基本都在熟睡,如今終於到了能下地活動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往馬車外走,鐵鉉拉都拉不住。
秦挽畢竟是斷了一隻手臂,雖說目前仍安在身上,但有失平衡,再加上兩腿發軟,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勉強出了馬車,就立刻看到跟在馬車後的嚴青。嚴青慢慢走近,他則步步後退,一個踉蹌差點從馬車上摔下去。
鐵鉉緊跟在秦挽身後,情急之下摟住了秦挽的腰,兩人蹭着下了馬車。
鐵鉉和秦挽一下車,燕南悠就跟着出來了。他走到客棧門口,回頭看了眼站在馬車旁不動的嚴青:“進來。”
秦挽的眼睛不停的在燕南悠和嚴青之間來回打量。鐵鉉更是提心吊膽,深怕眼前這兩人一個不和打起來。
但結果卻是令人下巴跌破。原來鐵鉉好心勸嚴青上車,嚴青卻無動於衷,如今燕南悠這麼冷淡的一句,他居然點了點頭。
燕南悠靜靜看了嚴青片刻道:“等你身體恢復,就自己走吧。”說完,他就轉身進了客棧。
鐵鉉連忙扶着秦挽也往裡走。
“他們不找我的麻煩?”秦挽憋了好一會兒,眼看就要進客棧了,他終於忍不住湊到鐵鉉耳邊問出藏了許久的疑惑。
鐵鉉聽得莫名其妙:“爲什麼要找你麻煩?”
秦挽回頭看了看仍停在原地的嚴青,再看看一臉無知者無畏的鐵鉉,頓感無力:“……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
話雖如此,秦挽心裡還是有些惱怒。鐵鉉始終是老樣子,不僅反應遲鈍,還特別呆。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救了他的命。這讓秦挽很不好受。
任何一個人沒了右臂,恐怕都會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但秦挽倒是麻木的很。他向來一心多用,雙手寫字也能各有風格,要說影響倒是不大。更何況,鐵鉉比他還要緊張,就好像斷了手臂的不是他而是鐵鉉。
秦挽心裡意外的發現,他似乎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被人重視、保護的感覺。
不過,秦挽對燕南悠和嚴青依舊沒有什麼好感。
“客官,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燕南悠一進客棧,本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店小二立即就精神一振,小跑着奔到燕南悠面前,一臉熱情。
這小鎮雖座落在官道旁,但由於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個較大的城鎮,許多途經的旅人都選擇趕一趕路到前頭落腳,因此這裡顯得較爲冷清。難得看到一個坐馬車來的客人,簡直可以算得上是貴客了。
燕南悠掏出錢袋,倒出一顆碎銀粒遞給店小二:“三間房。”
“兩間。”燕南悠話音剛落,便有人搶話。
鐵鉉一聽是嚴青的聲音就頭皮發麻,他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就很怕嚴青,現在看到嚴青和燕南悠之間冷戰更是恨不得跑得越遠越好。
店小二賠了半天笑,發現燕南悠還是一臉面無表情,再看看最後走進客棧的那個青衣男子,一時間不知道聽誰的話好。
“坐了一天的車,我餓了,先來點吃的。”秦挽看得有些不耐煩,推開鐵鉉就坐在一旁的長凳上。
鐵鉉頓時感覺到嚴青和燕南悠的眼光都掃了過來,不由得有些尷尬。這個秦挽,明知道現在氣氛緊張,反而還火上澆油。
“隨便來幾樣小菜和米飯,不要酒。”燕南悠依舊是冷冷的樣子,看得店小二心裡一陣發虛,連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讓他討厭的事情。
“那……房間?”店小二收了銀粒正要走,卻突然想到了最該問清的事情還沒問。
這一回嚴青和燕南悠誰也不說話。店小二更加爲難,氣氛變得凝滯起來。
“兩間。”燕南悠終於開了口,店小二如釋重負的用汗巾擦了擦臉,揚聲叫着兩間客房快步走入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