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天階,晃盪着層層耀眼的光芒,照打在階旁兩行直立的侍衛身上,曜曜金甲,無上威嚴。宮牆之上,那微微想上翹起的檐角,檐角之上,偶有風吹過,席得之上風鈴,叮鈴,叮鈴的,聲聲悅耳。
一隊儀仗,整裝而束,或比天子,雖有所遜,卻也是旁人所難擬。此爲鸞駕半副,放眼整個天下,能有此般行頭者,除卻東宮太子,未來儲君之選,怕是誰也無此等待遇。
“萬勝,……”端於鸞駕之內的一個男子卻似饒有興趣的開口喚着。此刻在這男子的身旁的一個內侍,見男子有所喚,當即哈腰迴應:“太子爺,老奴在……”被喚萬勝的,是一個年在花甲之歲的內侍,看他與太子凌霄所走之近,怕是跟在太子身邊,也是有一段不少的時日了吧。
鸞駕之上的太子爺,扯開了一絲嫵媚的笑顏,道:“你說,父皇病塌上突然急召,到底是爲了什麼?”
被喚萬勝的那名老奴,微微笑道:“太子爺,據老奴的觀察,萬歲爺大概是想趁現在四子齊全,向天下宣佈太子爺即位的事吧!”
太子笑了笑,想是對萬勝此話極爲滿意,問:“你說,父皇又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召回凌風和凌羽兩兄弟呢?”說到凌風之時,卻見這位太子的臉上,隱隱閃爍着不自在的神情,戴着琥珀玉戒的指上,更是捏得關節泛白,‘咯咯’聲響。
一聽到凌風這個名,所有在宮中當差久的人,也都知道當年皇帝那場食言的太子之爭,如今當今太子爺也如此問起,他身爲一奴才,自然也是不敢摻嘴,只得哈着腰道:“萬歲爺心思,老奴又怎會琢磨得透呢?”
太子爺瞥了身旁那萬勝一眼,卻也不多家責問,只道:“大皇子那邊呢,最近可有聽到什麼風聲……”他似有所指的道:“或者,有什麼大事發生!……”
萬勝被此一問,卻沉吟了,支唔着道:“太子爺真是料事如神啊……”
“哦?”太子聽此一說,當即來興,問:“如此說來,確有事發生了?”眼中所流露的,是期待中的那般!
萬勝點了點頭,環顧了四下,道:“萬歲此次召見,就是因爲,三皇子他……”
“他怎麼了?”
萬勝將頭湊近太子的耳畔邊,道:“反拉……”
“反拉——”太子細嚅着這兩個字,深深的意味,眼中卻閃耀着妒忌的光芒,“我就知道每他此次回來,絕不會是那麼的單純的來等父皇殯天的,他還是無時無刻的,不在覬覦我的太子之位!”他一笑,道:“還好,我早有防範……”
‘咯’的一聲指節聲起,琥珀玉戒,隱隱帶着一絲寒光,微微隱去。
……
書房之內,一國之君,此時卻是一副桑榆晚景。
一方黃巾,橫在額前,泛着霜白的發,細數着這位國君的去日不晚矣。枯瘦嶙峋的手,無半點血色,顫顫的撫上書桌之上,那方摺疊成方的龍袍。戰慄,卻在此時,竄上國君的全身。“天下人,都望止莫及的啊!”皇帝對着龍袍如是說道,語氣之中,似有感慨。
他望向此時地上跪着的三子:凌軒,凌風和凌羽!眼神一一掃過,最後卻停留在跪在中間的凌風身上。“風兒……”他喚道,這一句話出,卻又劇烈的猛咳了出來。因爲許是因爲咳嗽的震動劇烈,披在身上的那件澄黃色長袍,卻掉落在地。
“皇上……”旁邊的內侍見哈如此,焦急的上前,卻被皇帝一把推開。
皇帝慢慢的,從階上步了下來,站在了凌風的身前。一襲黃色衣角晃盪在凌風的眼前,他卻似無睹般,依舊冰冷在側。“風兒,擡起頭,讓父皇看看……”
語,薰着,聲是溫和的,話,也同樣是慈祥的,但在凌風與凌羽的耳中聽來,全無情分在。卻也礙於天子之威,凌風依話,將頭緩緩的擡起了頭,與皇帝對望着。皇帝看着凌風,正當青年,風霜刻劃過的容顏,比起皇宮之中的其他皇子,更有幾分成熟與穩重之感。
然而,凌風此刻,也與皇帝一樣,從頭到尾的,打量着這個心中無任何情分所在的父皇!歲月催人老,凌風現在的心中,不得不對自己的父皇這樣感嘆着。想當年他與凌羽兩兄弟被譴出宮去之時,眼前的這個父親,還只是箇中年之人,雖不可言年輕力壯,但也未至如今眼前的風吹即倒的地步。
“起來,父皇看看!”皇帝,將手伸至了凌風跟前。
此舉,卻驚愕了在場的所有人。凌風凝眸望着他,眼神之中,依舊沒有半絲波動。問:“皇上,我乃帶罪之身,只祈望受到當等的責罰,其他恩賜,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皇帝的眼眸中,有一絲傷漾過,他訕訕手回了手,卻又重重咳了幾下,道:“父皇去日不遠矣,很難得,你們現在幾兄弟都齊聚一堂,父皇很是安慰。”
“父皇,凌羽與凌風兩人私造皇袍,本是大逆不道了,他們還妄想殺了孩兒,您要降啊!”跪在一邊已久的凌軒見皇帝久是不提龍袍之事,早是按耐不住,忍不住衝嘴而出。卻不想,他此言方出,皇帝便投來一眼鄙夷,道:“此事輪不到你操心,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教胗!”
“龍袍一事,全是凌風所爲,今日知罪,特帶上罪物,前來俯首,望皇上不要波及四皇弟!”凌風卻在此時搭上了話,他望着自己的親弟凌羽,眼中,是深深的安慰。
“不……”凌羽卻道:“三哥,別想自己一個人攬罪,一人做事一人當,皇袍是我做的,大逆不道之事,也是我所想的,你沒必要幫我頂這罪!”他望向皇帝,道:“父皇,該殺該剮全由我來當,……”
“唉……”皇帝嘆了一氣,又回到書桌前醉了下去,冷眼望着跪着的三個兒子,卻問:“我不是個好父親。”望着凌風和凌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父皇這次召你們倆兄弟回來,無非就是想在有生之日,補償補償你們兩個,也讓朕不至於帶着遺憾下九泉。”
“你覺得有用嗎?”凌羽冷冷的道了出來,就連凌風,也詫異於凌羽的這句話。“那麼多年的苦,是你在皇宮中養尊處優所想象的到的嗎?”凌羽不再跪着的,慢慢的起了身,走至書桌之前,趴在了書桌之上,對上皇帝的眸子,道:“當你在皇宮之中,與天同壽之時,可有想到我們兄弟倆在做什麼,一個在皇陵之中,和着一羣死人日夜相守,我呢,在流放的日子中,當牛做馬……這一切,是我們的父親所賜予的,你現在快死了,就想到想享受天倫之樂,一言兩語,就能把過去抹殺嗎?”
皇帝的眸子之中,那愧疚之色,早早覆蓋過了原本天子的威煞,此時此刻,在他眼中的,是對凌風與凌羽兩兄弟的愧疚!
“父皇,他這麼大逆不道。您……”凌軒藉機而起,卻被皇帝一喝:“住嘴,……”點了點頭,皇帝撫着自己的額,撐這那暈眩所帶來的花亂。顫顫的手,意欲伸出去,撫上凌羽的臉,近在咫尺,卻不料。凌羽有意一縮,躲開了皇帝。
皇帝一笑,帶着皺紋的眼角,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好,好,好……”他順手撫上書桌之上的那件黃色的龍袍,捏在手中,似有怒意。看在凌軒的眼裡,卻是暗暗叫好,晦晦一笑,望着凌風與凌羽,有着落井下石的感覺。
皇帝原本空洞的眼神,卻在此時,覆上了一層冰寒,緩緩的,撐着飄零的身子,走到一盞宮燈之前,將手中那件龍袍,放在火上,一切,在衆人的嚴重,驚訝的燃燒着。
“父皇……”當中,最是詫異的,當屬凌軒不過。
不料皇帝卻沒有理會他,徑自的道:“我們都像是在不斷的趕路一樣,卻始終在仇恨的邊緣相互仇視着,誰又能改變呢?這就是皇室的生活,沒有人會認輸,甚至爭奪到最後,忘記了所謂的出路。”
火依繼燃燒着,絲線在火焰的燃燒之下,不過半刻時分,卻化成了一堆飛灰。此時,宮外卻有聲傳報:太子晉見!
“叫他在外面等着!”皇帝,出乎所有人的意表的,吩咐了這麼一句下去。望着凌羽,“羽兒,父皇知道你恨我。”他一笑,道:“你也出去外面等着吧,皇袍一事,爾後,朕,自有定奪!”目光流連,卻放在了凌風的身上,對着凌風,道:“至於,……風兒,你留下,朕有話要說!”
“父皇,您不能……”凌軒依舊的按耐不住,衝着皇帝急急的喊。
“你是不是非得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皇帝怒喝着,幾聲咳之後,也對他說:“你給朕滾!”
凌軒訕訕然的,與凌羽兩人,出了書房。
“風兒……”皇帝顫顫巍巍的,走到了凌風的跟前,枯瘦的手,搭上了凌風的肩,以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口氣喚道。
凌風斜着眼,望着那一隻搭在他肩頭之上的手,冷冷喚:“皇上……”
皇上,而非——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