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於此,皇帝的眸子,隱有一絲晶亮,似乎對曾經的某種滿足,依舊有着崇高的念想。“朕,也不過是一人啊!”他終究無奈的感慨,眼中的那一閃而滅的晶亮,也不復存在。
“你我都是將死之人,這種感想,畫扇明白!”這句將死之人,在畫扇的口中,卻說得多麼的輕巧,可在皇帝的耳裡之中,卻聽得極其愧疚之覺。
“朕說了,朕可以滿足你最後的一個願望,哪怕,幫你一族,恢復聲望,平反當年那不白之冤!……”
“早是廢墟白骨,平反又如何!”畫扇卻一口否決了皇帝的這句話,“我不過是青樓中一個女子,平反了,更添飴羞!”畫扇緩緩的,卻起了身,一步一步的,走近了那明黃的帷幔旁邊去,掀起了一角,系在牀沿之邊,緩緩坐落,明眸對上那蒼白,一樣的頻罹難絕境,她對着皇帝說:“其實,我們倆的願望,都是一樣的,我也想在最後一刻,見到凌風!”
凌風,“又是凌風……”皇帝無奈的搖着頭,“真也無能啊,連骨肉相連的這份情朕都盼不回他!……”他苦笑,“朕雖爲天子,,卻也終究有着許多的無能爲力啊,在這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都不能達成,只能徒留最後的一口氣,和你在這裡,惘然相對!”
“惘然相對!”畫扇嚼着皇帝的這一句話,“當真惘然相對麼?”她一笑,卻搖着頭,對上皇帝那深不見底的眸子,甚是無奈,“您是否想以我之死,逼凌風回來,!?”
皇帝沒有說話,畫扇知道,她猜想對了,“所以,您拿我開刀,美其名曰,爲國舅之子填命,事實上卻,爲了您的一己之慾,填補我一命!”畫扇細細的,想了許久,“未必我也怕死,雖然,我只是個小女子,但我終究想在這一局上,下一注!以我的生命作賭注,看看在凌風的心目當中,我究竟佔了怎樣的一席之地·!!”她望着皇帝,道:“您一死,都未必能換回他的一次回頭,但看這次,畫扇的一死,能否換回凌風的一次憐惜,這一局,我和你的賭注。”
皇帝,則側過了首,此刻,他的心,則是虛着的。對着畫扇的凜然之色,他的帝心,一塌再塌。早是空洞,“你和我賭,爲什麼要和我較得這樣真!”
“因爲我不想枉死!”畫扇更加決絕的說:“再者,如果凌風肯爲我回到這皇宮之中來,那證明了,在他心中,我比你重要得多,……”
“你是在逼朕,看朕敢不敢賜你一死吧!”
“你是在怕輸,怕你的兒子,真的爲了我回來,那時,你就真的不甘心了!”
“朕會甘心,!”皇帝無奈的道:“朕還真的小看你了,在這場心理拉鋸戰中,你雖處弱勢,但卻佔了朕的上風,呵呵,……朕該所幸,你沒有生在帝王之家啊!”
“我也該所幸,我沒有生在這裡的家庭之中!”畫扇頓了一頓,眼神中,盡是憐憫,“凌風和凌羽,不就是這樣一個最好的見證了麼?”
“陛下,您曾說過,賜我鳩酒一壺,如今,我能再請一求麼?”畫扇笑着,對那躺在牀上那瘦容說道。
“你說吧,朕盡所能的滿足於你!”
畫扇顯得嬌羞,垂了垂頭,這樣子,簡直就是一個待嫁姑娘該有的神色,全然不像待命赴死之人的神情。“我聽說,……”她幽幽的道,“毒酒在穿腸一瞬,能痛徹人心,那一刻,簡直像將自己的腸肚都生生撕破,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在聽到畫扇如此說後,卻是饒有興趣的望着她,一語不發,等待畫扇接下來的話。“所以我想,在喝西鳩酒之前,請陛下賜我一窖珍釀,那樣醉死酒中,即便腸穿肚爛,也不會有所覺了吧!”
聽完,皇帝那枯瘦的容顏,卻笑了起來,他斜着眼,望着自己乾枯的手,搭上畫扇的,道:“有意思,你是朕見過最有意思的一個女子!不怕死,卻怕痛!……”說完,便笑了起來,只是這笑之中,摻雜的咳聲,卻要多了去,也比平常重了幾許。
畫扇知道,他大限不遠矣!
“不是不怕,是人都怕,只是當退無可退之時,與其去怕,倒不如坦然接受,……”畫扇凝眉一蹙,撫着心口,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呢,看開了這一點,才恍覺人生,也不過如此,匆匆數十載後,還不一樣魂歸黃土,青草沒了!”
“可惜啊!”皇帝感嘆,“朕沒能像你這樣想。”他笑了,依舊帶着咳,也漾着幾絲血,“朕一生當中經歷過的風浪無數,卻未能像你這般未經世事的人一般,豁達與明朗,慾望越多,負擔就越多,朕直到現在,都渴望上蒼能給朕無盡的生命力量,還是不甘啊!”
皇帝望向了畫扇,道:“你明白麼?一生的戎馬倥傯,一生的朝堂叱吒,朕的雄心,不似你這般女兒心,只求泰然啊!”
“所以你,就算是安然的躺在龍牀上等待死去,也比我這穿腸之痛,來得更痛,你纔是萬劫不復之人啊,因爲你的慾望無止境,你的靈魂,也就更難得到滿足!”畫扇無謂了,走了起來,“陛下,臣女還有一求,我想死在西宮殿中…………”
第51章深鎖娥眉
“如,朕不允呢?”這一聲堅定與決絕,卻是遠遠的出乎了畫扇的意料之中。“爲什麼?”她如此的問着,卻是大步的,朝着皇帝的榻邊走去,坐落,淡淡的眸,寒光熠熠,直盯和皇帝那始終堅決的神色,道:“那不是一處您已經廢棄了的園子了麼,容我一死,又有何防呢?”
“不行便是不行,其他地方或有一說,這西宮之地,就是不行!”皇帝的神色,比之先前的決絕,此刻更是不容褻瀆的一般,“那處地方,雖爲廢墟,但朕早有嚴令,不再任許任何人前去相擾,就讓它……”話說至此,皇帝的眼神之中,早有了一層爲人所不見的迷濛之色了。
這看在畫扇的眼中,卻是極大的不解,“這是爲了什麼?”畫扇揣測着皇帝的神色,“因爲凌風,還是,……因爲梅妃!”
但見皇帝,在畫扇說到梅妃的那一刻,眉間一抹清揚,卻是不容忽略的。卻是皇帝的這一不經意的舉措,讓畫扇同時也明白了,皇帝對於梅妃,似乎,也還在猶豫着的。是愛,是恨,是厭,卻也是憐。只是這多年的種種,早叫他不能去想,也不容去想了。
“我明白了!”畫扇忽而如此說道:“如果說,你不是一朝天子的話,那該有多好!”畫扇忽然這點們的道,眼中,也有着一絲憐憫之色,與之望梅妃時候的那種憐憫一樣的,現下,這種神色,卻是對這個將死之人,稱爲皇帝的人所由生。
皇帝卻大是不解,怔着望着畫扇,“何以如此一說?”而畫扇,只留給了皇帝一記淺淺的笑,便轉身而走,卻只走了兩步,再又停了下來。“若在民間,我當尊喚您一聲公公了,……”她卻靦腆的笑了,透着一絲遺憾,“如無這次禍事橫生,只怕我與凌風,早遠赴天涯,拜堂成親了吧!”搖了搖頭,嘆道:“無所謂了,生無名份,死有此心便得了……”
這一絲遺憾,卻有着莫名的一種苦澀感在內中渙散着,礙於皇家,她不得高攀,也不想高攀,她繼而向皇帝道:“這一聲公公,我看,也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