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朕不允呢?”這一聲堅定與決絕,卻是遠遠的出乎了畫扇的意料之中。“爲什麼?”她如此的問着,卻是大步的,朝着皇帝的榻邊走去,坐落,淡淡的眸,寒光熠熠,直盯和皇帝那始終堅決的神色,道:“那不是一處您已經廢棄了的園子了麼,容我一死,又有何防呢?”
“不行便是不行,其他地方或有一說,這西宮之地,就是不行!”皇帝的神色,比之先前的決絕,此刻更是不容褻瀆的一般,“那處地方,雖爲廢墟,但朕早有嚴令,不再任許任何人前去相擾,就讓它……”話說至此,皇帝的眼神之中,早有了一層爲人所不見的迷濛之色了。
這看在畫扇的眼中,卻是極大的不解,“這是爲了什麼?”畫扇揣測着皇帝的神色,“因爲凌風,還是,……因爲梅妃!”
但見皇帝,在畫扇說到梅妃的那一刻,眉間一抹清揚,卻是不容忽略的。卻是皇帝的這一不經意的舉措,讓畫扇同時也明白了,皇帝對於梅妃,似乎,也還在猶豫着的。是愛,是恨,是厭,卻也是憐。只是這多年的種種,早叫他不能去想,也不容去想了。
“我明白了!”畫扇忽而如此說道:“如果說,你不是一朝天子的話,那該有多好!”畫扇忽然這點們的道,眼中,也有着一絲憐憫之色,與之望梅妃時候的那種憐憫一樣的,現下,這種神色,卻是對這個將死之人,稱爲皇帝的人所由生。
皇帝卻大是不解,怔着望着畫扇,“何以如此一說?”而畫扇,只留給了皇帝一記淺淺的笑,便轉身而走,卻只走了兩步,再又停了下來。“若在民間,我當尊喚您一聲公公了,……”她卻靦腆的笑了,透着一絲遺憾,“如無這次禍事橫生,只怕我與凌風,早遠赴天涯,拜堂成親了吧!”搖了搖頭,嘆道:“無所謂了,生無名份,死有此心便得了……”
這一絲遺憾,卻有着莫名的一種苦澀感在內中渙散着,礙於皇家,她不得高攀,也不想高攀,她繼而向皇帝道:“這一聲公公,我看,也就免了吧!”
“等等……”皇帝似醍醐般的,喚住了畫扇,凝思許久,他對着畫扇道:“是朕對不起你,十幾年前對不起你一家,現在又再次的對不起你……,……西宮正庭,乃是風兒當年的寢所,就把那賜給你,就當是你的歸魂地吧!”
畫扇無奈了的,再次笑了笑。“皇上,珍重,我不希望這一局你輸,但同樣的,我也不希望我輸!”說罷,有着些許差強着人意的渙散,畫扇徹底的走出了這座寢殿,不再回頭。但只聽殿外,傳侍者的聲音,且高又銳的,揚聲高起,頓時,這一聲起,整個皇宮只中,衆人皆知。
“陛下有旨,賜鳩酒一壺,珍釀百壇,送歸西宮正庭!”
銳利的聲音,在這冰冷的宮牆之內,久久的迴盪着。直到,傳入了一直站在夕陽之下,牆角之上的那個人,纔有了那斜影微微的一顫!
但見此人,此刻藍寶衣錦,非是凌羽,又是何人。倒是在此刻,他的臉上,卻是寫滿了錯愕,嘴中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竟然,……賜她死在西宮!”凌羽轉了轉身,望着皇帝所住着的那個寢殿,依舊的昏暗如斯,“他是承認了她書皇家媳麼?還是,……愧疚於她,才圓她所願!……”
一切疑團,在皇宮的城牆之上,隨風而去,無從察起。
……
西宮院落,蕭蕭黃葉飛舞,蜚短流長,稀疏了一地。也不知黃葉漫散了幾多年華,未幾見飄零,滿落塵埃,只有這去了復來,來了復去的蕭瑟,風灌長庭。
腐壞了的葉,潤入泥中,化作陣陣難言的氣味,伴着酒香陣陣醇厚,依稀有笑語傳來,卻是一年輕的女子聲音,這笑聲,傳出了西宮門,又是何等的漾人心魂啊!只是誰,都不曾爲這笑聲駐足一留,因爲,誰都知道,這笑聲落下之後,在這深宮大院之中,將又會有一條芳魂,未老於此。
淺蹤一道,似乎,很是熟悉這西宮之中的路徑一般,竟連黃葉覆蓋着的腳下,有幾道橫檻,何時該提腳而跨,竟是一清二楚。這道身影,與之剛纔在城牆之上的那道身影,本同一人。他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跨過叢叢枯葉,來到了這女子的身旁。
俯瞰着,凌羽的眉間,那道長年經風霜累積而來的刻痕,此刻更是深刻。蹙着眉,凌羽望着那個酒醉之中的女子,竟隱有一絲的不忍。“你不該介入這一場鬥爭之中的啊!”他轉身望着西宮門外,心思,早被那飛赴往皇陵報信的人,疾馳至宮牆之外了。
還曾記,他那一撇微笑,是打從心底而升的呀。“去,快馬加鞭,速趕到皇陵,就說皇上下旨,賜死畫扇……”他還在得意着,他這一着棋下得之妙啊。既能讓凌風回朝,也能讓老皇帝在臨死之前,爲凌風對他的漠不在乎而痛心疾首。
只是如今,他在看到眼前這個酩酊大醉的女子之時,他的心,卻也無由來的軟了下去,她纔是最無辜的啊!
“呃……”畫扇嚶嚀了一聲,帶着酒氣的,懶懶睜着眼,望卻眼前俯瞰着她的凌羽,剎那的恍惚,畫扇疑卻了,“凌羽?……”她不可置信的喚。
“……”一瞬間,凌羽卻不知該當任何的,來面對這個可憐的女子,“三哥……”
“凌風,……”畫扇頓時一振,“……他來了嗎?”酥鬆的眼,望着凌羽身後的空空如許,心中一頹,“沒來嗎?”
“三哥就快來了!……”凌羽繞過畫扇,來到她對面,與之相對而坐。“只是……”
“要我死,是嗎?”畫扇卻很釋懷的,朝着凌羽一笑,“我知道,一直一直,我都知道着,你處心積慮的,不就是爲了如此嗎?殺了邢良,也不過是爲了不讓凌風走!……”畫扇再度爲自己斟了一杯酒,緩送脣邊,卻在脣邊停了下來,靜默着,對凌羽道:“於一個兄弟來說,你做的,夠多了!”
然而,凌羽卻痛苦的,搖着頭,“遠遠不夠,遠遠不及他爲我做的……”凌羽鎮定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平常的一貫神色,對着腮紅的畫扇,道:“既然你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做的,今日又讓你也牽涉在內,你該恨我吧!”
“恨……”畫扇吶吶的道着,眼睛卻一直饒着手中那碧玉杯,轉個不停,“你我都是可憐人,有什麼可恨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應該最恨的是我……”凌羽反駁,。孰料,畫扇卻是滿不在乎了的,“所以你是最可憐的,你是世上最可憐着的人,沒有人站在你那邊,你一直都是孤軍作戰,你三哥不與你爲謀,你父親不與你爲親,就連自己的生母,也瘋了,等同拋棄。這個世界啊,是公平的,你的缺憾,遠遠多於你自己的所求!……”
凌羽怔怔的望着畫扇,不知她此刻,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一番話竟是如此赤|裸|裸的,敞在了他的面前,且針針見血,每每刺中他的痛處,痛得他連喘息,都在顫抖着。
畫扇望着凌羽,卻似打趣了的一般,暈紅着臉,天真,且帶着三分爛漫的,對着凌羽道:“你是不是現在在想,我要是不死的話,該有多好,你就能好好的,對着我大哭一頓,因爲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人能如此的瞭解過你!”
凌羽微微的一愣,他沒想到這個女子,在臨死前,竟還能如此打趣揶揄他,只是,他也不反對,或許,她確實是說到了他的心底去了。“你說得對,從小到大,都從沒人能和你一樣的,如此赤|裸|裸的剖析出我心底的最深之處,你是第一個!”
話說着,畫扇竟有些許的得意,舉着杯,又一杯飲落,“這宮裡的酒啊,就是不一樣!”畫扇忽而的,又止住了笑,呆滯在當處,竟帶着幾許哭腔,“其實,你和姨娘一樣,都是這皇宮之內的可憐人,都是被人所拋棄的,只是她很聰明,選擇了遺忘,所以,她現在不像你這麼痛苦,每日的處心積慮,斡旋於朝野!”
“你的姨娘?……”凌羽蹙眉,不解道:“你在說的什麼?誰,是你的姨娘?……”
畫扇卻笑着搖着頭,道:“不重要了啊,我都不是往日的我了,誰是我姨娘,還有什麼關係呢?再說了,若非她,我今日,也不必在這裡,再一次的無辜受罪了!”
凌羽眉間的嵌痕,似乎因爲畫扇的這一番醉言,陷得更深了。他尋思着,在這皇宮之內和他一樣可憐的,除了他的至親,還有其誰?……
至親……
凌羽驀地一震,望着畫扇,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我明白了,……”凌羽終究不遠願去戳破畫扇不肯說的餘下來的話,只是他,心中早也明瞭,他只能對着畫扇說,“……對不起!”
畫扇,卻在不經意之間,一直喃着他的這句對不起,來了去,去了來……直到,這桌上的酒,都被喝立刻個光,畫扇才又回頭,望了凌羽一眼,道:“小表哥,我要走了!……”她眼中有着淚,“你要好自珍重!……”
小表哥!
不出他所料,凌羽一隻手覆上畫扇的眉心之間,緩緩的,將畫扇攬入自己的懷中,竟啜泣着聲,道:“對不起,對不起,……”當年,是他母親害了她一家,現在是他,害了她!……
畫扇笑了,推開了凌羽,道:“你是個狠心的人,我知道,我在你的計劃之中,我依舊得死,對不對!……”凌羽無言,怔在了當處,只任眼中掙扎的神色,無邊的渙散在畫扇的面前。
笑,再度的笑,帶着淚的笑,畫扇執起了桌子邊上,那一壺迄今爲止都還爲開封的酒壺,“人說鳩酒一落,穿腸一痛,便不知不覺了!……”她笑着,將酒,緩緩,湊近脣邊——
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