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且笑紅塵 青豆微胖的主人家一臉焦急,把年輕的僧人引進房間。“大師,您一定要救我家女兒。”這戶求助的江南人家,修書與枷葉寺,說道本地有妖怪作惡,百姓深受其苦,最近連出人命,實在無法再忍,亦不能逃奔他鄉,終於不顧後果找僧人來除妖滅魔。“那妖怪在好多年前燒燬了這裡的桃林。他不知道爲何便是容不得‘桃’字,誰要提起,誰就遭禍——那時候指着後山桃林過活的人紛紛遷走了,留下這蕭條光景。妖怪還是陰魂不散,兩個月前,迷惑了我小女兒,老漢實在是走投無路!”老人邊搖頭,邊把蓮心引到牀頭,“大師您看……我女兒,差不多隻一口氣延命了!”老父流下兩行淚來,滿屋人等陪着一起哀哭。蓮心見這淒涼場面微覺不忍,仔細查看牀蹋上的女子。女子形容枯槁,像是被吸乾精力似的,當和尚靠近她,她猛得睜開眼,臉上展開一個詭異的笑,纖細媚聲道:“你來了!”接著又陷到沈睡裡去。“大師!她醒了!她醒了!”老父驚喜的叫喚。“那是狐精的法術,她知道我來除她。”蓮心道,“施主莫著急,須等到月出,子夜她必來!”現在是八月,院中那株桃花卻怒放如雪,在夜色中發出光來。誰人家的子女被迷,誰人家便多了一株桃花。在這本沒有桃花的桃花集。夜很靜,靜到只剩下花與風的聲音,彷彿這處不是人間。這絕美的盛景,在蓮心看來是妖異詭秘的。桃花豔冶,撩撥月光。芬芳微吐,在暗處曖昧徘徊。和尚不爲所動,盤膝在樹下坐,的雙目緊閉,神情端莊。他是個只十八歲的少年,可是那眉宇間彷彿住著神祗一般,肅穆威嚴,冰冷無慾。看這年少和尚不凡的儀容,主人家的擔心少易,向廊下多踏出半步。這裡的桃花真的很美。粉紅,嬌媚,輕薄,亂入風中,撩人心絃,論誰見了也要心中一動。然而和尚不動,心不動,身不動,獨眉心的紅痣發出光來,插於身畔的法杖上,金環輕擊,越響越急。一聲輕淺的笑,不知從何處傳來。是她……她來了嗎?風乍起,又是一樣的情境,風搖樹影,落英繽紛。在紅白深處,一個人慢慢走來。那人穿著白袍,卻著著鮮紅的褻衣,腰間的絲絛綴著珠玉,綁紮於胯,鬆散得系不住這一身端白,讓褻衣的鮮紅顏色袒露更多。如此卻不足夠,那深紅褻衣中偏偏露出白皙頸項,分明的鎖骨,若隱的胸腹,說不出的□□。如此也還不夠,需要加上不似凡人的美貌,眼角眉梢的勾引,眉宇微軒,眼角含媚,這樣的一個,纔像傾國傾城的妖孽……一樣曖昧的神色,一樣飛著紅線誘惑的眼,皓腕□□,全部都像林中遇見的那隻小妖。可是,這奇異的壓迫感卻和那一次不同,少了誘惑,多了妖氛。苦主在旁邊積極指認,和尚的表情驚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次的妖怪,身型輪廓竟是個男子!訪客在蓮心十步之遙瀟灑的站定。風過處,及地的黑髮驚起一陣波瀾。衣裳的下襬搖曳飄拂着,重紗交疊,外是青白,內是殷紅,若即若離的豔色!那一雙赤足白玉也似,一串金鈴扣在足上,一踏一響,遊戲般應和著禪杖上急撞的金環。這男子微笑著問:“這位小師傅,你也是來賞桃花的嗎?”他的聲音低沈,身型頎長挺拔,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嬌弱。──這人是誰?那日在山間遇見的女妖又是誰?他們的眉目氣韻爲什麼如此相象?難道這裡作祟的妖怪不只一頭?而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隻狐精。“狐妖……休在此放肆!”蓮心舉起手中念珠,一道紅色的光閃過,火一樣炙熱,在地面燒出一列焦痕。妖怪瀟灑的後躍,來去倏忽,甚至帶著閒散的笑意,只是專注的看著蓮心。“小和尚,擡起頭讓我看看你!”男子低低講著話,好象怕被旁人聽見,卻都輕易地鑽入和尚的耳朵裡。蓮心怒目道:“作祟的便是你嗎?”那妖怪邪邪笑道:“自然是我!先前見面,小和尚你對我還甚是客氣,今日卻兇霸霸的,難道女兒家的模樣讓你憐香惜玉麼?”妖怪媚然悄聲道:“小師傅,你有張俊俏的臉。今夜桃花作雨,夜色清明,正是良辰美景,你穿白色的袈裟纔好相配。”這妖怪好一張利嘴!多年修煉的定力,崩於這輕佻起釁的眼色。年輕的和尚忘記了戒嗔這回事,他不多一句言語,抓起禪杖向妖怪砸去。狐妖詭秘地退避,如同落花中倏忽來去的清風,一片花海里難捕蹤跡。奇哉怪也!多年修爲,無往不利,怎就奈何不了一個小小狐精?“你是九尾狐!”和尚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臉嫌惡地恨聲道。狐妖站定,有點驚訝,隨後帶著傲然邪魅的神色,坦然道:“猜得不錯,我名叫奉桃,八百年道行的九尾狐,並非你能對付的妖怪。”九尾狐妖是稀有的妖怪。先天妖力深厚,能成精怪,一旦修爲有成,就諸般變化,若修成人形,更不限於男女,絕少禁忌,較之其他狐族,不亞於貓和猛虎之差別。蓮心倒並沒想過是否能與他匹敵的問題,首先他感覺到的,是一種受騙的屈辱。這妖怪變化女身,分明存心戲弄!怎不讓這年少氣盛的和尚感到憤怒?林絳袖手腕很疼,頭更疼,他只想快離開這個佈景屋子,回現實裡去。風林把門鎖上了,鎖是密碼鎖,門是鋼製防盜門。現實是:如果林絳袖不心平氣和坐下聽他講話,風林是不打算放人的。林絳袖坐在那個看來很舒服的竹榻上,他的面前有一杯茉莉香片,兩人的訊問式對話由此展開。“你爲什麼不裝個木門?”絳袖開始喝茶,他比較認命。“你喜歡茉莉……”“你調查我?”“喜歡桃花嗎?”“不。”“那麼楓葉……”“極討厭。”“你至少喜歡這竹榻。”林絳袖一撇臉,自己正享受這玩意的柔軟舒適,也就默認。這時風林換了比較正常的衣服出來,白襯衫,棉褲,不像學校那套那麼招搖。現在他像個誠懇的好少年,少了幾分浪蕩子的氣息。“你這樣穿去學校,會比較受男生歡迎。”林絳袖道。“絳袖,不要叉開話題。”“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林同學!”林隨便的把榻上的抱枕夾在腋下,表示他正在聽,殊不知那慵懶隨便的模樣實在是牽人心思。那大男孩只得微微咳嗽一聲,掩飾自己將要出現的失態,然後鎮定地開口:“你的名字叫絳袖。”“對你有妨礙?”“爲什麼?”“是……”林絳袖面色尷尬的回答,“是我媽夢裡見到紅色的袖子,然後爺爺起的。”“那是一個預兆。”“算過命的,都說是吉兆,會聰明。”“因爲紅色袖子?”風林淺笑出聲。“我可是無神論者──不說吉利不吉利的!”“我也不相信神明。”風林說。“先前,你明明──”“但是,我相信輪迴。”絳袖露出極度噁心的神情:“別說我們前世認識啊──多肉麻!”那男孩在黯淡的夕陽中笑了,他徐徐道:“我出生在四月,家門口的池塘上開了許多睡蓮。那一年,因爲蓮花四月就開,開得太早,全都枯死了,一個蓮蓬也沒有。”“是吉兆嗎?”“是吉兆,會聰明。”“你聰明嗎?”“你呢,林絳袖?”“先說自己吧,這才叫禮貌。”“我相信這猶如天賜的學習能力是有原因的,在我幼年的時候,就如此想……”“你說你是天才兒童!?”絳袖恍然大悟,天才總是瘋子,頭腦不正常是正常現象,不能怪他這樣的瘋癲。“我在能爬之前,就能說話。”“老天,靈異事件!”某人沒形象的怪叫道。“絳袖,猜我那時記的什麼?”“什麼?”“我要找個人,他一定也在這裡,輪迴到這世上。”“別告訴我是我 ?”“大概就是你了。”“弄錯了吧?”“看到你的名字和臉,我就確定了。”“你還在耍我?!”絳袖又有了逃走的慾望。“你長的很像從前,可是我好像變了,也許你已經認不出我。”風林的語氣微微惆悵。“你以前大概沒這麼討厭!”絳袖斜睨著他。“我以前比現在討厭多了,你能心平氣和的在這裡和我聊天,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男孩平靜地說。風吹動窗紗和竹簾,已到夏末,初秋的涼意在傍晚變得清晰。絳袖不禁瑟縮了一下,風林站起來,拿了一件外套,披上絳袖的肩頭。那是一件古代款式的衣裝,繡著細碎的花,粗看只是件白色的寬大外袍,但是穿來卻很舒服。風林的神情在絳袖穿上的瞬間改變,他露出憂傷的表情又強自收斂。“很──很像嗎?”絳袖忐忑地問。“很像,無論你的前世今生,都一樣的美。”風林低低的說。絳袖頓覺一股涼氣自腳心升到了頭頂,他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