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纏]
那愛怨嗔癡雖隔了許久,還是那樣刻骨銘心,是後悔?是痛苦?
最多的還是沒有滿足的苛求,在那個雨天!
奉桃自己也糊塗了,他到底想要無可的什麼?他沖淡恬靜的神態,他的出世獨立的飄逸,還是他的骨中的溫柔?既然他對自己曾不著意,何苦糾纏他?
──千種允諾,萬般寂寞,循環往復,輪迴皆自苦,輪迴皆自苦。真的不願放開!奉桃是沒有輪迴的,他想在這塵世多久就多久,可是,如果這世上沒有無可──那他爲什麼活着?
妖怪看著那人,隔著雨幕,似乎離得很遙遠
──不知他所思,不知他所想,仿若鏡花水月,無端惱恨!
自那天,雨就沒有停過,柔軟的女子的身子還是被無可用力推開。
可是,那天,奉桃知道他動了□□……原來他也是血肉之身,也有渴求,那清淨佛法也沒辦法鎖住人的欲。妖怪終於大笑出聲,無法剋制,他狂笑著被無可再次鎖起來,而後,那個僞善的家夥沒有再出現。
Wωω☢ ttκa n☢ C○ 雨一直在下,在第三天下得更大了,如同上天傾斜了玉池。
迤儷奇景卻早成災噩,這天上水落到地上,多少江河氾濫,黎民失所!
奉桃道行不淺,雖被雨水沖刷多日,不見疲態,只是受了挫折,感到痛苦,終日發著呆。
熟悉的琴音傳來時,奉桃正從迷糊的睡夢中清醒。他忽然站起來,望著天空,雨和雲,牽纏一處,分也分不清,帶著昏黃的色彩,狂暴的涌動。
蓋在身上的紅色衣衫如落花隨流水滑開去,他聽見了琴聲,一闋夜窗芭蕉,他□□著身子,但並沒有想誘惑他,只是想借琴音和雨水洗去自己惶惑。
雨水蔓延滑落,經不得摧折似的──妖怪伸展開身體,初長成的男子的身體白玉雕築,幾乎沒有一處瑕疵,癱軟的四肢就如花朵初開,似迎似拒,就連那腿間的陰影,也在幽暗天光下模糊而誘惑。
他在嘈雜雨聲和低迴的琴音中安靜的平躺,腳踝上的金鈴,被雨水打得輕響,應合着,那鈴上面有他的名字,是這個人給他的束縛,多少次充當枷鎖。
這時,曲終,和尚出現在廊下。
他手中無琴,平靜的站在那兒,不似三日前的慌亂絕望。
“無可,你真對我渾不著意嗎?”奉桃低低呢喃。
無可溫柔看著他:“我救你是一念之仁,你對我有意也只是你一時慾念……人生百年,我尚且覺得漫長,何況你可與天地同壽,不要彼此牽念,不是更好?”
“你是什麼意思?”
“這三日你都想了些什麼,奉桃?”無可沒有回答他。
妖狐委屈的說:“我在想,和尚你明明比我還多雜念,對我卻這般苛刻!”
和尚的臉上現出寞落神情,沈默半晌,言道:“你說得對,我半生都與俗世間慾念爭鬥,卻從未贏過它們……我無可,本不像個和尚!”
奉桃正想接口,無可卻接著說:“我本是白馬寺中僧人,那是京都的皇家寺院。從幼時我就通曉貴胄皇親的風雅之事,陪他們下棋,撫琴,賞畫,我越是這樣沈迷聲色,越覺得遠離了參悟。每日不能潛心修行,卻愛筆墨丹青,演琴填曲,又經不住爭強好勝之心,這哪裡能參禪?我明知自己這樣不對,卻不悔改……直到連情障也來相誘,我才知道自己走得太遠,惶恐間,只有離開故地,浪跡天涯。”無可停下,雙手合十,他的臉上是深深惶恐悔恨。
奉桃突然有些明白了,這人爲什麼要漂泊到此地,一個人若發現自己罪孽已深,無可悔改,多半是懲罰自己的。
無可?“不能悔改”的意思麼?
無可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看著奉桃,似乎又有話要說。奉桃卻覺得有種隱隱的陰霾瀰漫心頭。和尚一步一步,走到奉桃身前,那妖怪此時還被縛著,不能動彈。
奉桃以爲無可要放了他,可他沒有,他只是看著他,伸出他修長有細細薄繭的手指,撫摩他的頭髮,夜色一般黑美得不可思議的長髮自指間滑過,灑落幾星雨水。奉桃伸出手去想捉他,卻握了個空。
無可如風中落葉,飄然離開妖怪的身邊。
奉桃欲追,腳踝上一陣劇痛,再擡頭那人已到了廊下,只聽他一聲淡然嘆息:“而我,卻在這三天中,想通了……”
說罷,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那是什麼意思?他想通了什麼?他想幹什麼?
雨水順奉桃的臉劃過,他突然惶恐莫名:“無可?你去哪裡?無可?!”
──不要離開!請不要丟棄我!妖怪掙扎著,大雨如傾,幾乎讓他不能呼吸!他無論怎樣動用真氣,卻始終動彈不得。他恨自己被縛在這裡──不行,他不可以消失!我也不可以放棄!
狂亂間,他抓起手邊的石頭,向金鈴砸去,鮮血崩濺,金鈴損了一些,腿上卻是血肉模糊,忽然,他可以動了,看著染血的金鈴,妖怪突然明白了什麼。
“血,就是血罷了!你竟用我自己的血來封住我……無可,你教了我一招!”
他奮力爬起,直衝出去,發瘋似的在寺中找尋。
可他真的走了,沒有帶走什麼東西,棋盤和琴,他都沒帶走。
怕他追來,竟綁住了他才走……是怕我追來,你就逃不掉嗎?
──無可!你心何在?這算是丟棄,還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