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禪) 且笑紅塵 青豆
蓮心辭謝那富戶的挽留,在小姐的房中布了法陣,就去了鎮郊的參禪寺。
他遊方在外總是借宿於寺院。參禪寺在風林集郊的北山上,那裡綿延滿山的紅葉到了秋日,恐怕是壯觀的美景,
寺院的檐角就在山腰,和尚一步步蹬上石階,風動林濤,把古琴的樂聲傳過和尚耳邊。
一個優美的聲音渺茫地和著那琴,是女子的聲音,很美,很清澈,如空谷流澗,不帶一絲煙火氣。
蓮心側耳傾聽,又聽不見了。
他快步上了山路,覺得樂聲是從寺裡傳來的。
果然,他離寺漸近,那聲音便清晰起來,終於如在耳邊。
聽那歌,不是當時時興的詞牌,倒像是民間調子。
古琴端凝,似是個長者在彈奏,而歌聲清越,婉轉嬌弱,卻是個少女。寺裡怎的有女眷?
輪迴苦,輪一回且往復,
輪一回不耽誤,不可不知,
千丈塵土,紅顏白骨。
輪迴苦,前生酒換今生沽,醉亦糊塗。
輪迴苦,五蘊自在皆成空,千種允諾萬般寂寞,循環又往復,
輪迴皆自苦,輪迴皆自苦。
待那女子唱到最後一字 ,蓮心也到了寺門前,卻沒有進去。
如果打開門,他便要面對一個可怕的敵人——那九尾狐奉桃。
天底下有這樣嬌媚聲音的人卻並不多,不可能會記錯。
古琴的餘音嫋嫋,隔著門,聽見悠長的一聲輕嘆,似有萬般愁緒,難以排遣。
世間勾人心魄的聲音莫過於此,只要是男子,恐怕都會覺得是哪位絕代佳人,正感懷境遇暗自神傷,忍不住就要推門進去安慰陪伴。
但蓮心不是男子,他是和尚,他轉身準備離去。
現在的自己收服這妖狐絕不可能,何必進去自討沒趣?
“不是要殺我嗎,你爲什麼不進來?蓮心,這是巧遇,不妨隨緣。”女子的聲音溫軟文雅,讓人無法拒絕。
“見了面就是斯殺的時候,現在我不想跟你鬥!”蓮心全身戒備。
“我的手很疼!”女子的聲音微有些裝模作樣起來。
和尚一皺眉,不曾停步。
“小和尚,我因爲誰才受傷的?”這次的聲音卻是男的,雖口氣隨和,卻帶著一股子邪氣,話中也若有所指。
和尚的劍眉一軒。
“蓮心,你嘴裡的香味……是不是時時讓你記起我?”奉桃說得得意,話音未落,寺院破舊的門板碰的一聲巨響。
蓮心怒目立在他面前,如佛前的金剛。
[參禪 貳]
這寺院荒敗已久,嵩草叢生。
奉桃仍穿著他的月白長袍絳紅褻衣,露骨的媚然。
他的膝上一架黑沈沈的古琴,左手邊點一爐香,右手邊放著酒罈和瓷碗。他模樣雖然悠閒瀟灑,在這毀敗庭院中,卻有些詭異。
“妖孽,納命來!”和尚怒喝著舉起禪杖。
“爲什麼不叫我奉桃?妖怪有很多,奉桃只有一個。”妖狐輕聲笑著,神色戲謔,絲毫沒把對方的殺氣放在眼中。他的手裡捧著一罈酒,忽而一聲嘆息:“能在這裡見到你,是天緣巧合,再妙也沒有……要不要一起喝酒?”
蓮心的攻擊已到,金杖隱有風雷之聲。
狐妖腕如霜,潑出一杯青色酒液。
酒液四散開來,如飛蝗直逼蓮心。和尚退開一步,鼻端卻聞到濃烈的香氣,這香氣如此的熟悉,和尚俊逸的眉宇閃過一絲陰霾:“這酒!?”
妖狐笑著:“你身上所帶的氣味,就是這個酒的氣味了,若要解開魔障,須得這酒做引子,由我的妖力來除去。出家人莫不是戒酒?可惜可惜──看來你只好認命,一輩子聞此桃花香。我倒要恭喜你,並非是誰都能享受這麼消魂的香氣。”
和尚氣得四肢僵硬,臉色鐵青。
妖怪舉一杯酒:“小和尚,一杯酒就可解萬般愁,我替你保密。”
“你又爲何白白幫我?”少年戒備的瞪著他。
“自然是你來我往,你須得幫我治好這個傷!”狐狸一笑,揚起手掌,手心裡被火焰燒炙的傷痕依舊沒有痊癒,細細滲著血絲,暗紅襯着瑩白,如玉微瑕。
“我知道你守信約,所以我會先幫你,纔是你幫我。然後,咱們就互不相欠了,屆時再戰也好爽快!”
蓮心沈吟,看妖怪不像是妄言,難道這香氣真的除不去?他不想犯戒飲酒喝來歷不明的東西,卻也不想忍受那氣味。
猶豫間,奉桃動作輕盈,迅如閃電到了面前。
蓮心乍然一驚,只見妖怪青白的臉,妖紅的衣,對他邪媚地露齒一笑。這似有預謀的陰戾神色,惹和尚連連後退幾步,顧不到身後,正絆在大殿的門檻上。
和尚驚詫而呼,被妖怪舉起杯子灌個正著。
“你……咳咳,幹什麼!”溫涼酒漿直傾喉底,少年驚慌了,他不自覺防衛着,周圍的空氣被紅蓮火蒸得熾熱,一瞬間就能叫妖邪屍骨無存,九尾狐妖也不能不動用自個兒的氣息壓制,與那熾熱法力恰成對比,他的氣息如冰一樣銳利寒冷,冰冷的妖術鉗制著蓮心,頓時教他動彈不得。
“所謂的解毒可不是光喝酒,還要你的一樣東西,小和尚。”狐狸笑的邪惡。手指撫過少年故作鎮定的緊繃的嘴脣。
“你這妖孽!”和尚怒道。
迴應他的,是兇強蠻橫的親吻。激烈噬咬,帶著殘酷的意味。
蓮心感到嘴裡有了血腥味,這是未曾經歷過的怪異處境。
寺院教會他消滅妖怪,卻沒有教他被妖怪強吻應該怎麼辦。少年只是僵直著身體,一時忘記可以靠體力反抗。
妖狐的脣離開他時,笑得越發魅惑邪佞,他手中還留半盞青碧,言道:“小和尚,只喝一口是沒用的!你須得多喝上幾杯,須喝得醉了纔好。”
妖狐仰首含了酒漿,靈巧的脣舌強迫少年把那俗世濁物嚥下喉嚨,如若不從,就糾纏勾引,使盡萬般手段!
年輕生澀的修行者如何能夠抵擋,一邊狼狽躲藏,一邊大口吞下了酒液。
那俗物不像傳聞裡苦澀辛辣,而是馥郁甘甜的。甚至本身沒什麼味道,滑入喉嚨就像春雪消於河流,融化入身體,無跡可尋,然後,然後就有些不對勁了,最不對勁的,就是那妖怪柔軟的嘴脣,雖可怖卻靈巧,倏忽來去,讓他眩暈。
不知何時兩人到了黑暗的廟堂中,妖怪的眼睛閃著幽光。
和尚沙啞著喉嚨,困惑地問:“酒裡有什麼?”
“桃花,只是桃花而已。”奉桃的手不安分起來。
“你想幹什麼?!”和尚狼狽非常,他想推開妖怪湊過來的身子,觸手卻紋絲不動。
爲何這妖孽伸了手來抱?這是多麼怪異!
手掌下是妖狐結實的前胸,蓮心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在一個男子的懷裡。
和尚覺得臉上微微發熱──不知道爲了酒,還是別的什麼。
“酒味如何?”妖怪細密的睫毛正掃到和尚的眉棱。
飛紅線的雙眼在他眼前寸許,黑漆漆,溼沈沈,美得驚心動魄沒有天理,讓蓮心須臾恍惚。這麼近本應該什麼也看不到的,難道他在用魅惑的法術嗎?從前沒有遇見過這樣放肆的妖,也沒見過這樣妖力強大的精怪。
少年用力掙扎,在汗溼的額上,硃砂跡發出險惡紅光來。
妖狐的手悄悄潛入他的腿間,狠狠一掐,和尚一聲尖叫,額上的光應聲消逝。而那手毫不留情的摸索,帶給蓮心從沒有過的疼痛和羞恥。
他無暇顧及妖怪另一隻手正伸向他的前額,遮擋住朱印。
額頭一片熾熱,和尚驚叫出聲,隨後發現有溫熱的東西從額頭流淌下來,直流過他的臉頰,從他下頜滴落到衣襟。
在這一瞬間,鼻端暗香浮動,竟夾雜血的腥甜。他一時間愣怔,看見妖怪染滿鮮血的手。
奉桃眼中是晦暗冰冷的火焰,輕聲道:“這紅蓮火看似厲害,也沒什麼了不起,用我血就可封契。但是這麼一來,我的傷口可就變大了。”
妖狐舔去自己掌心的血,又微微前傾,輕舔和尚額間的血跡。那細小的舌尖輕攏慢捻,直舔到柔軟的耳垂,他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說:“小和尚,你嘴裡香氣我已經去掉,現在,你該給我治傷……”
蓮心的臉一瞬間由耳垂處漲得通紅,他伸臂推開妖怪,竟然是虛軟無力。
妖狐一把將少年摁倒在地,全身壓伏着這驚慌失措的小和尚,狐媚的看他,很近。
少年覺得心頭巨跳,手腳不聽調遣,他只好閉緊眼睛,不讓妖怪的媚術有機可乘。
可是單單這虛弱的抵抗,卻阻止不了妖狐蠻橫敏捷的舌頭和卑鄙的手指。
“你到底要怎樣!妖孽!”蓮心那修潔的眉宇擰到了一處,嫣紅的硃砂如今不再是佛印而是一個妖異的紋封,鎖住惱人的紅蓮火焰。
“精氣,小和尚,”狐精在他耳邊笑道,“現在,我要你的精氣!”
蓮心清楚地知道,妖狐吸人精氣,通常只有一種辦法。
“住手!”幽暗的廟堂中,傳過一聲嘶啞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