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
“這麼說,還是一無所獲?”
“是啊……”
“那麼開始紀錄……”
窗外的陽光明媚,透過偌大的玻璃窗,能看見漂亮的都市風景,在褐色的皮沙發上坐着的青年沒有看風景,只是一味低頭,用認真地態度折着紙鶴。
“最近還覺得頭疼嗎?”醫生做着手邊的記錄。
“完全沒有。”
“睡眠質量呢?”
“如果不和你夜遊的話,很棒。”
“我說過現在是治療時間吧?請嚴肅一些。”鉛筆被準確地丟到病人的頭上而沒有傷到他,這個習慣性的動作顯然被提供練習機會太多次,非常熟練。
“我想你已經不用再來了。”醫生合上記錄。
“Dr陳,只有你能幫我,而不是勸我放棄。”青年哀嘆着。
坐在桌子後面的心理醫生緊跟着他嘆了一口氣,把記錄丟在桌子上,然後摘下自己的眼鏡,用最富感性,稍嫌做作的聲音道:“林!我只是個心理輔導醫生,不是偵探。”
青年不正經地擺弄着紙鶴,要把它放進玻璃瓶子裡,青年看着瓶子端詳了一陣,紙鶴懸在瓶口終於還是沒有落下。在紙鶴上,可以隱約看見葉黃色的書頁上鉛印的紅字——那本來是一本佛經。無聊醫生在三年前借給他,要他好好彌補自己“內心的不足”,可是這東西只讓他瞌睡過整個療程,最終成了紙鶴的原材料,並沒有給他什麼幫助。
“林,三年了。你仍舊沒有放棄嗎?”
風林苦笑了一下:“我想這也許是不可理解的偏執狂?”
“偏執狂不是這樣的症狀。”醫生嘆氣,“你可以考慮我的建議,不妨找個地方放鬆一下,在這期間不要再滿腦子懸案。”
“不僅是一場車禍事故,事實上,你明白,還有另一件事……”青年露出急切的神色,“我要設法讓自己清白,這對我很重要!”
陳醫生無奈的看着他:”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你會在乎案底?具我所知,你連同情心都少得可憐。”
風林閉上眼睛,他英俊的臉因爲某種恐懼而暗淡下來:“……那個少年的母親在我的別墅發現了她孩子的衣物。然後,我的車開到了湖裡,有個陌生人救起我。我只擦破了皮,喝了幾口水可是另一個乘客,他們搜索了五天也沒有發現那個孩子的蹤跡!之後他就再也沒出現,如同人間蒸發!”
“風林,冷靜!”醫生安撫他。
青年挫敗地梳理自己的頭髮,額頭上車禍的傷疤已經很淡了,只留下一個淺淡的硃紅色的傷口擱在眉心,很像一個印記,在平時只要用劉海就可以蓋住。
他沒有去動它,他甚至認爲額頭上的這個烙印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徵意味,是一種啓示,只是他從來就沒有在乎而已。
小小的破相不影響他的俊美,他家境富裕,相貌堂堂,聰明,是天之驕子,一切都自然而滿足。
青年又繼續說着:“我確實記得有人在水裡!我甚至在醫院裡還能被這樣的幻想驚醒……可是我想不起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關於留學的記憶也模糊不清,好象被水泡過的筆記本,我看過那個人的照片,對那個名叫林絳袖的那個少年毫無印象!可是,許多證人都說我們曾經認識,而且是同桌好友,甚至認爲是我綁架他!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事件已經過去,沒有人再來責怪你,或要你承擔責任了。”陳醫生說。
青年低着頭:“哦,也許那些記憶不屬於我,所以被老天拿走了。”
他自己也被這樣幼稚地話弄得有點尷尬,陳醫生敏銳地黑眼睛看着他,把紙鶴的罐子倒轉,頓時,紙鶴黃黃紅紅地散了一桌子,很是熱鬧,
醫生說:“林!每隻紙鶴代表你的一次舊話重提,這麼許多次的重複沒有效用的談話,很滑稽不是嗎?”
風林苦笑——是的,很滑稽。
醫生走過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給我答案好嗎?”
風林伸手拿起一隻鶴,慢慢展開。
上面寫着:……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雖然,這句子如此晦澀,而他總是能明白它的意義。
父母總說他是個不平凡的人,在他小時候曾經被惡夢糾纏,做了許多古怪舉動,也說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話,所以許多年裡都不得不去看醫生,而不知道是否有關聯,在19歲那年的仲夏,他突發奇想去了異國留學,強硬的態度連父母都反對無效,他在那裡發生了意外,之後,他就突然變得正常了,不再浪蕩或恐懼,不再行爲不軌,他成了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難道這不是涅磐?
“陳,三年來你總是想把我從這個門診趕走。”
醫生故作痛心狀:“哦,你真把我想象得如此不堪麼?”
“你成功了,我會向父母解釋,我會說,我完全好了!”青年跳了起來,他呼吸一下,深深的,彷彿結束一個工作,徹底的放鬆,他揚起手裡的紙:“你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嗎?”
“哦,我知道你討厭佛經,其實我也不喜歡……”醫生懊惱地說。
“因爲你沒有必要懂,先生!”風林把手中的紙片夾在手指中,“它是寫來勸告我的。”
“既然你想通了。”
“暫時。”
“哦,你天生是個無賴!”
“你也永遠會是個變態心理醫生的。”
風林點上一隻煙,醫生收拾起自己的文件。
“最後一個療程結束,去喝一杯慶祝?”
“沒問題。”風林手中的紙片,顯得有點多餘,他走到窗前,放開手,細碎的菸灰和着紙片一起飛走,隨風失去了蹤跡……他好象在腦海裡還依稀記得,他曾經輕輕念過它們,那難解的梵音彷彿很熟悉……度生死苦海,到涅槃彼岸。……他好象念過,卻又好像只是幻想。
“林,快些!”
他跟上了朋友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