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總歸是我癡心妄想了”,從唐芷菁呢喃的脣瓣裡,輕淺的咬出,幾乎微不可聞,如同一曲終了,最後一個綿長的音律,緩慢而虛無縹緲的彌散在冰冷的空氣裡。
赫連爍在剎那之間,如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
太多的情緒,像是突然竄進他的心底,迅速的佔滿他胸膛的每一個腳步,悶重的、疼痛的堵在他的五臟六腑之間,窒的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何嘗不知道面前這個女子對他的心意?但這些年來,他卻只覺得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她說得對,他竟從來沒有顧忌過她的感受……“對不起……”
赫連爍低聲開口道。有一剎那,他似乎想要走到那個女子的身邊,但釘在原地的雙腿,卻最終一動也未動。
唐芷菁望着他帶些許內疚的眸色,這就是他給她的全部情緒了吧?
她爲自己感到可憐。
“阿爍……”
唐芷菁喚他,“你不必跟我道歉,因爲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爲你做這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無論他怎麼對她,無論她對他的一腔情意,有沒有得到他相應的回報,她都不曾後悔過,更不曾因此而折損她對他的愛戀。
“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女子輕聲道,一字一句,嗓音徐緩,“收手吧,阿爍……不要再跟他們糾纏下去了……”
“收手?”
赫連爍驀地打斷她的話頭,口中重複着這兩個字,眸裡一片不能置信的憤怒,“你讓本侯就這麼放過他們嗎?”
“可以……本侯說過,只要岑立夏回到我的身邊,本侯就能夠放他們一條生路……”
僅有的一絲內疚也散去,赫連爍朗俊臉容上,惟剩灼灼戾氣,如同甫出劍鞘的一柄利劍,泛着一觸即發的嗜血青光。
“就算讓你得到了她,又能怎麼樣?”
眼眸闔上,卻也止不住那滾滾淚意,從緊閉的瞳仁裡滑落出來,唐芷菁壓了壓心底酸澀,逼盡眸底的水汽,望向對面的男人:
“阿爍,用這樣的手段,佔有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你不覺的很可悲嗎?”
她覺得很可悲。因爲這樣做的那個男人,偏偏是她此生都不能捨棄的人兒。從前,她只想着如何幫他實現他想要的,連自己的心緒都可以忽略,但到了今時今日,她卻忽然明白,她一直錯的離譜。
面前的男人,卻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尤其是那從女子口中吐出的一句“根本不愛你”,只今天,他已經反反覆覆的聽過了無數次,現在再一次被無情的提及,無疑如同雪上加霜,火上澆油,只讓他攢在心底的那烈烈怒火,燃燒的更深。
“唐芷菁,現在連你都要來教訓本侯嗎?”
雙手緊握成拳,赫連爍一雙料峭的桃花眼,已被這灼燙的怒意,燒的一片通紅,他緊緊盯在對面的女子身上,眸底銳茫鋒利如刃,“我看錯了你……”
男人眼中的厭惡,深深的刺痛了唐芷菁,她不能控制的走到他的身邊,急急的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臂彎,焦切的解釋着:
“阿爍,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想再看你這麼爲着一個不愛你的女人浪費心力下去,她不值得……你放手吧,你放棄她吧……”
女子眸底,還氤氳着未散的水汽,近乎乞求一般的凝視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你讓我現在放棄?”
甩開女子緊貼在他手臂上的雙手,赫連爍冷酷的望住她,“不,不可能……我不會放棄,我不甘心……”
無視唐芷菁眼中一剎那溢滿的絕望,男人徑直走到了岑立夏的面前:
“本侯最後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本侯回去?”
岑立夏迎住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開口道:
“赫連爍,對不起,我的心意,不會改變……”
一句話,傷心徹骨。
“好……”
薄脣裡極緩的咬出這個字,赫連爍驀地揚聲吩咐,“來人……”
話音剛落,卻聽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接口道:
“你的人是不會來的……”
這熟悉的嗓音,叫岑立夏心中瞬時一動,下意識的就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但見鏤花門外緩步走來兩道毓秀挺拔的身姿……卻不是尉遲默與尉遲明翊,又是誰?
“小夏兒,你沒事吧?”
看到她,尉遲默明顯一喜,兩三步便跑到了岑立夏的面前。
“我沒事……”
搖了搖頭,岑立夏亦是難掩欣喜,“尉遲大哥,默兒,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先前聽到他們被赫連爍關押起來的消息,她一直擔心,現在看到他們平安無事的站在這兒,她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只是,赫連爍卻顯然對他們的出現難以接受,“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你們不是被本侯軟禁起來了嗎?”
“是我放了他們……”
唐芷菁輕聲道。
赫連爍眼眸如刀,驀地射向她,“你竟然背叛了本侯……”
“表妹她只是不想你再執迷不悟下去……”
嗓音微沉,尉遲明翊開口道。
“赫連爍,你帶來的人,已經被我們制了住……”
尉遲默顯然對他沒有什麼好態度,硬聲道,“所以,你現在別想再耍什麼花招……”
“默兒……”
岑立夏心中不忍,不由阻止着面前的少年。
“阿爍……”
望着面前男人緊繃的臉容,唐芷菁隱隱有些不安,不由走到他的身畔,擔憂的問道,“你沒事吧?”
“有事的不是本侯……”
赫連爍沒有看她,一雙銳利的眸子,卻是直直的望向對面的岑立夏,“而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的順着他的視線,落在岑立夏的身上。
“你胡說八道什麼?”
尉遲默最先沉不住氣。
赫連爍卻只冷冷一笑。
岑立夏心中一窒。一股奇異的嘶痛感,就在這一剎那,陡然流遍全身。
她極力想要壓制住這股被千蟲萬蟻啃噬的感覺,但那刺骨的疼痛,還是讓她止不住輕吟出聲。
“小夏兒,你怎麼了?”
尉遲默離她最近,眼睜睜的望着她瞬間慘白的面容,幾乎嚇壞了。
其他人亦是心中一緊。
“她身上的碧蠶蠱毒發作了……”
水盼兒連忙上前,一邊同尉遲默一起扶住她,一邊從隨身攜帶的瓷瓶裡倒出一枚暗紅色的丹藥,喂入了岑立夏口中。
苦澀的藥劑,在她舌底一點點化開,漸漸撫平她體內翻滾的蝕骨疼痛。
“小夏兒……你覺得怎麼樣了?”
雖然面前的女子,服了藥之後,看起來似乎好了許多,但尉遲默還是忍不住擔心的確認着。
“我沒事……”
岑立夏不願讓他擔驚受怕,安撫道。微啞的嗓音,儘管極力壓抑,卻仍舊有絲絲虛弱的顫抖,不能控制的傾瀉而出。
“真的沒事了嗎?”
赫連爍冷冷一笑,“岑立夏,你自己也應該很清楚,剛纔水盼兒餵給你的這一粒解藥,不過只能暫時壓抑住你體內的碧蠶蠱毒,並不能盡解……”
語聲一轉,男人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水盼兒,“本侯說的對嗎?水大夫?”
所有人的目光,亦一時都望向被他點名的女子。
水盼兒不由輕咬了咬脣瓣。
這樣的默認,讓在場的其他人,心中莫不是狠狠一沉。
赫連爍猶如旁觀一般望着他們各懷心事的模樣,菲薄脣瓣扯開的那一抹殘笑,似乎更深了些:
“而且,身中着碧蠶蠱毒之人,在一年之內,必須服下解藥,否則,她便會受盡蠱毒蝕心之苦,活活的痛至死地……”
說到這兒,男人突兀的笑了開來,“知道本侯爲什麼選擇這個時候要跟岑立夏成親嗎?因爲今天便是這一年之期的最後一天……”
瞥了一眼,因爲他這一番話,而瞬時面色又是一變的在場衆人,赫連爍卻只漫不經心的繼續道:
“本來,本侯是打算在洞房花燭之夜,將解藥餵給岑立夏的,但可惜的是,她沒有等到那一刻,就從喜堂上跑了出去……”
如一根極銳刺的針,刺向赫連煊的心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赫連爍說的是事實,也正因爲此,所以他和司徒銳纔會接受他的威脅,一直以來都讓岑立夏以爲他殺死了司徒銳……只是,沒有想到,面前的女子,會在成親的關頭,拋下一切,來找他……她是因爲他,才令自己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的……這樣的念頭,令赫連煊又甜蜜又苦澀……是他害了她……這一刻,他寧肯在赫連爍派那些殺手刺殺他的時候,就死在他們的劍下,如果他死了,面前的女子,也不會逃婚……原本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嫁給了他。那麼她身上的碧蠶蠱毒也應該被解了……終究是他害了她。
赫連煊心中一苦。
赫連爍卻絲毫不在乎旁人或怒或憂的神色,像是陡然想起了一件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自顧自的說道:
“對了,差點忘了,夏兒你剛剛服下的那枚丹藥,應該撐不過半個時辰……到時,沒有本侯的解藥,你身上的毒再發作,可就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