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繆縈笑了笑,說不出的苦澀:
“我讓你失望了嗎?”
司徒銳一腔灼灼的妒忌,在觸到她朦朧如月的眸色時,終究還是化爲滿心的不忍:
“本侯失望與否,並不重要……繆兒,我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
那輕巧的“後悔”兩個字,似一記重錘般直直砸落夏侯繆縈的心底,剖開那些隱藏在黑暗當中,連自己都不敢觸碰的東西。
“誰又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夏侯繆縈很想如她自己所說的一樣灑脫,但脣角漫開的笑意,卻還是不可抑制的泄露出絲絲的迷茫。
司徒銳只是望着她,眼裡一片瞭然。
夏侯繆縈被他這種目光盯住,埋在胸膛裡的情緒,像是被一團棉花重重的堵住了一般,挪不開,搬不動,噎在五臟六腑之間,像是不能呼吸的慘痛。
偌大的房間裡,一時之間不由陷入沉沉的沉默。
“若我是你……”
微嘆一聲,司徒銳突然開口道:
“我一定會讓容珞琬被人帶走……”
夏侯繆縈本能的望向他,因着這一句話而提起的一顆心,在最初的砰然一動過後,卻是緩緩沉靜下來。
“何必呢?”
夏侯繆縈無所謂的笑了笑:
“即便容珞琬真的跟你回到了北昌國,也無法阻止赫連煊在心中留下她……既然如此,她的去或留,又有什麼分別?只不過是讓赫連煊更放不下她罷了,得不到的,方叫人牙癢癢、心慼慼……我還不至於卑微到要靠擠走容珞琬的手段,來換取留在他身邊的一席之地……”
這樣透徹,卻又這樣坦白,司徒銳突然如此的看不懂面前的女子。
“既然你知道,赫連煊的心中,容珞琬是如何的重要,爲什麼還要一頭栽進去?”
司徒銳定定的望着她,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眸子,像是恨不能望穿了一般:
“夏侯繆縈,我不認爲你能夠容忍跟別的女子,分享一個男人……”
不由的擡起眼眸,迎向面前男人灼灼的視線,夏侯繆縈心中不是不驚詫的,爲着他對自己如此這般的瞭解。
“是呀,我做不到……”
微垂的臻首,像是陡然間想通了某些事情一般,擡了起來,夏侯繆縈在脣角扯開抹釋然的笑靨。
“那爲什麼還要留下來?”
司徒銳咄咄相問。
夏侯繆縈一時有些沉默。這個問題,她也曾經無數次的捫心自問過。但答案卻依舊是:
“我也不知道……”
自嘲一笑,續道:
“或者每個人都有犯傻的時候,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卻還是不受控制的陷進去,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望着面前女子,一張俏麗臉容上綻開的單薄笑意,司徒銳突然只覺心中一股刺痛,似巨石一般,緩緩抵上來,從未有過的滋味,或者,這就是她所說的,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嗎?
司徒銳目光深的不見底,倒映出印在其中的女子的身影。
“夏侯繆縈,你有沒有想過,你留下來意味着什麼?你要每日裡眼睜睜的望着赫連煊與另一個女子恩愛纏綿,卿卿我我……哦,差點忘了,不止容珞琬一個,他還有別的妻妾……你確定你能夠忍受得了這些刺激嗎?”
從司徒銳薄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柄利刃一般,將血琳琳的現實,一點一點的撕裂成鮮豔的傷口,赤、裸裸的暴露在日光之下,然後硬生生的拽着她看清與面對。
有時候真相就在你眼前,端看你想不想被揭開。
在此之前,夏侯繆縈都竟不知自己原來是一個如此善於自欺的人。
“若我不喜歡那個男人,他與別的女子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又或者,這樣一刺激,我就能夠想通很多事情,停止那些愚蠢的念頭,也說不定……”
蒼白無力的解釋,卻是此刻的她,最真實的想法。
司徒銳望着她,千絲萬縷的感覺,到最後,都只化作一句:
“夏侯繆縈,本侯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如此的矛盾,同時卻又如此的自然,讓他如遇一件巨大的謎題,弄不懂,解不開。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說出這句話的夏侯繆縈,這次是真的笑了。
“留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
司徒銳聽到自己開口問她。
心中一動。夏侯繆縈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最直接的理由是什麼。她告訴自己,是爲着赫連煊身中的海棠千夜,她不能這樣一走了之,任由他毒發身亡,但是,就連這個藉口,她都同樣是不能跟面前的男人說的……只因赫連煊並不想任何人知道他身中劇毒的事情……況且,除此之外,她也並沒有想過,未來的路,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誰知道呢?”
聳聳肩,夏侯繆縈輕鬆道:
“順其自然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想的太多,只會讓自己揹着沉重的一塊石頭,停滯不前。而這一次,她只想順着自己的心,行走一回。
面前的女子,在這一剎那,似又恢復到他初見她時的明麗與清朗,眸裡流光閃動,如天際最璀璨的那顆星,叫人一眼望之,便再也難以移開目光。
激烈的震盪,在司徒銳的心間,層層疊疊的漫延開來,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滿溢而出。須臾,這澎湃的情緒,漸漸退了去,惟餘一片沉靜。
“看來,無論本侯現在說什麼,你也不會改變決定了……”
司徒銳瞥她一眼,曼聲開口道。
夏侯繆縈笑了笑,不知爲何,對着這一刻的他,她竟不覺間有些內疚。
“這塊玉佩……”
司徒銳修長的指尖,不知何時,執起了一塊玉佩,晶瑩剔透的翡翠,在他的指間,泛出溫潤的清光:
“這塊玉佩是司徒家祖傳的,任何人,任何時候,只要拿着這塊玉佩,無論什麼事情,本侯都會幫他實現……夏侯繆縈,現在,這塊玉佩是你的了……”
語聲沉沉,厚重的如同一語承諾,說出這番話的司徒銳,已是輕輕抓過女子微涼的小手,將指間的玉佩,放進了她的掌心。
圓潤的玉佩,精雕着繁複的雲紋,玉質通透,觸手生溫,灼燙着夏侯繆縈的掌心,最初的怔楞過後,惟餘一片蓬勃的震盪,像一記從天而降的千斤巨石一般,緩緩壓在她的心頭。
她突然明白,司徒銳爲什麼要將這塊玉佩送給她,更明白,他說出這番話的意義何在。他給她的,不是玉佩,而是一個承諾,一個厚重的,她承受不起,也還不清的承諾。
“我不能要……”
心底激盪,難以抑制,夏侯繆縈幾乎手足無措的想要將掌心中的玉佩,歸還給面前的男人:
“這塊玉佩太貴重了……司徒銳,我要不起……”
男人溫厚的大掌,卻緊緊的包裹住她的小手,只將她掌心裡的玉佩,握的更加牢固,滾燙的溫度,由他的皮膚,一絲一絲的傳到她的指尖,流進體內的每一處,如此的灼熱,彷彿連同滿腔的骨與血,都一併沸騰起來,迫不及待的想要衝出胸膛。
“我既然給你,夏侯繆縈,你便要的起……”
清朗嗓音,從司徒銳微啓的薄脣間,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檐下風鈴,撞出泠泠脆響,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認定,似最堅實的磐石,無轉無疑,亙古不變的安穩與執念。
夏侯繆縈緊緊握着手中的玉佩,溫潤的觸感,硌着她的滑膩的掌心,有微微的烙印般的疼痛,漫入心底,化爲一片澄清的暖意。
“司徒銳,謝謝你……”
夏侯繆縈聽到自己輕聲開口道,是啊,除了這六個字,再也沒有什麼話語,能夠表達她對他最深的感激。
司徒銳卻是邪氣一笑:
“先不要急於感謝本侯……因爲我還沒有想好,是希望你有朝一日拿着這塊玉佩來找我,還是希望你永遠都用不上這塊玉佩……”
說到後一句,司徒銳悠悠語聲,也不由的放了低。
夏侯繆縈心中砰然一跳。她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若她將來真的要用到這塊玉佩的話,就代表她需要他的幫忙……而能令他出手的,惟有一件事……他和她,都明白……他給她的,是一條退路,是一個後悔的機會……會有這麼一天嗎?摩挲着掌心中玉佩的紋理,夏侯繆縈突然不敢想象。
司徒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住她,任由厚重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緩緩流淌。
“好了,離開了這麼久,本侯也該回北昌國了……”
輕曼語聲,又恢復到他一如既往的慵懶與性感,這一刻的司徒銳,像是全無心思一般,瀟灑起身。
他要告辭了。
“司徒銳……”
夏侯繆縈下意識的隨着他站了起來,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卻除了他的名字,再也開不了口,講不出聲。
司徒銳深深的望住她。
“夏侯繆縈,後會有期……”
一字一句的吐出這句話的男子,天妒人恨的俊顏上,突然綻開抹邪魅笑意,那樣明亮而璀璨的容色,似黯淡了漫天的星光。
拂袖,轉身,沒有任何的猶豫,不帶任何的羈絆,司徒銳瀟灑的離去。
徒留夏侯繆縈還停在原地,望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姿,一點一點的消失在她的視線盡頭,直到再也看不見。但是,那一抹淡紫的身影,卻像是烙印一般,存留在她的瞳仁裡,似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明麗絕豔。
掌心中緊握住的雲紋玉佩,暖意如春。
司徒銳,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