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此話正應了海軍司令西蒙斯的處境,中荷戰爭剛剛結束,主力艦又經過了拆分,一直駐紮在基隆軍港的大艦隊此刻也只有兩艘戰列艦,更讓人無奈的是,兩廣會戰開始,這兩艘戰列艦還被調遣前往了香港參戰,以支援陸戰隊對滿清虎門海防體系的進攻,此時肯定是抽調不出來的。
西蒙斯很清楚,舟山淪陷打亂了統帥部對兩廣會戰的計劃,按照原定計劃,這場會戰的目的可不僅僅是收復兩廣,最重要的是剿滅滿清最有力的臂助——三漢藩,只要兩廣三漢藩一除,滿清便是損折了三分之一的強軍,爲了達到消滅三漢藩的目的,李明勳是準備與清軍戰鬥到底的,絲毫沒有想速戰速決的意思,但舟山一亂,爲了顧全大局,兩廣會戰必須提速,那麼備用的戰略計劃就要提前進行,這個計劃就是由陸戰隊和鄭藩水師一起,突破平靖二藩設置在珠江水道上的虎門海防體系,直撲珠江深處,佔領東莞,威脅廣州,威懾清軍深圳大營的側背,將陣地鏖戰變成廣州全省的亂戰。
顯然,這個備用計劃中,突破虎門很重要,而突破虎門一戰,戰列艦的作用不容取代。
西蒙斯只得四處抽調兵力,其首先命令北洋艦隊南下支援,這支艦隊同樣包含了風帆艦隊和槳帆艦隊,按照計劃,宋羅峰會率領六艘風帆護衛艦和十二艘大型槳帆戰艦南下,而西蒙斯則在臺灣抽調船隻,獲得三艘重巡,其中一艘還是今年剛剛下水正在試航的重型巡洋艦,雖然戰船數量不足,但海軍上下聽聞舟山淪陷之後都非常興奮,在海軍軍官們的眼裡,這哪裡是東南抗清局勢崩潰,這是海軍巨大的機會呀。
按照西蒙斯的設想,只要海軍艦隊抵達,先擊敗清軍遼東和江南水師,只要贏得海戰,那舟山各島上清軍便是甕中之鱉,退不能退,守不能守,縱然舟山各島嶼因爲走私存儲有大量物資,但總歸有吃完一天,海戰得勝而艦隊封鎖,舟山島上清軍必然向海軍投降,在大陸方向,海軍便是一戰成名,插手大陸戰場。
然而,西蒙斯不知道,舟山這灘渾水之中還有一個大玩家!
舟山港外海,崎頭洋麪。
渾濁的浪濤滾滾席捲,鄭成功凝視着海面漂浮蕩漾的殘骸木板,腦海之中閃過五年前的那一幕,在廣東潮州城下,李明勳在大帳之中,在衆人眼下,用嚴厲的話語警告自己,語氣一如天子,態度宛若長輩,五年來,鄭成功從未忘卻那一幕,他殫精竭慮他臥薪嚐膽,在日本與合衆國之間轉圜,就是求得將來有一天,可以擁有比李明勳更強大的力量,用同樣高高在上的語氣就告知李明勳誰對誰錯。
而今天,機會終於來了,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出戰舟山,收復國土,不負國姓之名,只要取得舟山,便可徐圖閩浙,再進江南........。
“國姓爺,我們抓住了一條清軍的巡船。”施琅在身後走來,恭敬說道,他披麻戴孝,是爲北京城中給國姓一脈送出消息的父親戴孝。
早在六年前,清軍大舉在江南打造水師的時候,福建鄭家的人就開始從囚禁、軟禁狀態中釋放出來,到了嶽樂督辦遼東水師,京城鄭家更是在水師戰術等方面給予其諸多幫助,雖然從未掌握實權,但鄭家一脈在清廷已非任人踐踏之輩,而那個時候,施大顯悄悄派人聯絡海外的鄭成功,雙方一直有所聯絡,待嶽樂有心南下攻略東南,施大顯按照鄭成功要求,提出了利用京杭運河轉移遼東水師助戰的想計策。
鄭成功的意圖很簡單,清軍攻破舟山,再由他收復,李明勳就無法遏制國姓一脈入主東南沿海了,鄭成功將之視爲獲得琉球羣島之後的第二次實力擴張。
因爲早有準備,在清軍尚未進攻之前,鄭成功就已經命令艦船軍隊備便,舟山戰起,鄭成功便是出擊東南,甚至比合衆國北洋艦隊還要快了一步。
鄭成功道:“清軍巡船?可有收穫?”
施琅道:“國姓爺,底下人問得的情報,清軍已經攻佔岱山島、大衢山島等一系列島嶼,如今尚且處於抵抗狀態的,只剩下舟山城和泗礁山的東番要塞,其餘城市、島嶼或被攻破,或主動請降。”
鄭成功道:“哼,本將便是知道,東南監國藩鎮懦弱自私,以往靠海外孤懸之利,還僥倖有所斬獲,這些年與東番沆瀣一氣,已是腐朽至極,竟是失卻了膽魄,實乃我大明王師的大損失。”
這不僅是鄭成功的觀點,魯監國一脈的文臣和部分勳貴也是這般想法,從大明角度來說,他們可以稱之爲有識之士,這些人認可合衆國對東南藩鎮的支援穩固了局面,但這些年,無論是助戰朝鮮、兩廣,還是開拓南洋婆羅洲,都是讓東南藩鎮有些不務正業,這些藩鎮麾下軍隊,已經完全成了爲將軍勳貴謀私利的工具,至於驅逐韃虜,恢復朱明,已經只是一句口號,東南藩鎮上下失去了膽魄。
雖然李明勳從未有意爲之於此,但這類局面確實對合衆國有利,畢竟合衆國的戰略目標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而不是驅逐韃虜恢復朱明,若是驅逐了滿清又培養朱明這麼一個對手,那纔是得不償失。
“那滿清水師何在?”鄭成功問道。
施琅道:“聽聞嶽樂率領遼東水師與江南水師匯合,應對東番海軍去了,舟山島上交由了固山額真金礪,主攻舟山,而僞監國等已經逃進舟山城,與黃斌卿一道固守。”
鄭成功重重點頭:“真乃天賜良機,兵發舟山,先解舟山之困。”
在施琅傳令之後,國姓水師開始調整陣型,此番出援東南,鄭成功把受其僱傭的皮龍等留守琉球,以應對日本水軍的威脅,而其麾下水師則有戰船三十二艘,運兵船近五十艘,此番來援助,光是陸軍便是攜帶了一萬兩千餘,國姓在琉球五年經營,可謂精銳盡出了。
船隊在接到命令之後,眼瞧着舟山在望,海面上船隻喧囂,充斥着吼叫聲、呼喊聲、號角聲,各類稀奇古怪的聲音充斥其中,國姓水師戰船在前,運兵船在後,戰船排列成三列縱隊,直撲舟山港。
鄭成功親率一部水師衝鋒在前,除了皮龍,這支艦隊爲鄭成功最爲倚重,其有鳥船六艘,亞哈特武裝商船四艘,每艘都裝配了十二門以上的大炮,火力遠勝清軍。
“滿帆,裝填彈藥!”
艦隊之中,各船的船長高聲咆哮,甲板上的炮手開始裝填火炮,這些年,國姓與合衆國交往甚密,又有皮龍協助,麾下水師進步很快,不再像閩海王時代,過度依賴近戰、接舷戰和火攻船,而是大量訓練炮戰,而在對付日本水軍中,炮戰與接舷戰俱佳的國姓水師戰績輝煌。
遠處的號角聲傳來,大片的戰船出現在了水面上,施琅高聲喊道:“國姓爺,清軍水師!”
鄭成功遠遠眺望,發現清軍水師中央全然是沙船和福船,少有幾艘鳥船,甚至不少商船夾雜其中,這類水師在當年鄭芝龍麾下比比皆是,鄭成功當然不懼,高聲下令:“直接以縱隊衝擊,霰彈轟擊敵船即可,讓戰兵上甲板來,分發刀斧準備反登船。”
海風把國姓艦船的風帆吹的鼓脹,艦隊好似三條長龍撲了過去,在過去的幾年裡,鄭成功便是這般對付日本的各類水軍,以縱隊陣列穿插,戰兵以長矛阻擋跳幫士兵,以刀斧斬斷繩索,不與敵糾纏,只以火炮擊敵,數次對陣之後,待敵人傷亡、船隻殘破,再行進攻。
雙方距離超過一里,清軍就開始亂放火炮、箭矢,鄭成功絲毫不以爲意,直接命令滿帆衝擊,少數的縱火物被水手用蘸水的帆布撲滅,而扔上來的繩索則被刀斧斬斷,火炮甲板上炮擊聲接連不斷,穿插進清軍水師行列中的戰船不斷噴射出一團團的火藥,周圍的清軍戰船木屑橫飛,火光沖天,那薄弱的船板擋不住四磅炮和六磅炮的轟擊,甲板上的清軍更是被打成肉泥肉塊。
清軍中都是轉向不便的大船,實際上,這支水師是運來運送第二波援軍上岸的,福建右路總兵馬得功和大量軍械此刻就在船上,就是遭遇國姓水師襲擊,這才戰在了一起。
那些原本用來運兵的船隻在實心彈和霰彈的轟擊下顯得異常脆弱,清軍艦船往往受到一輪攻擊便是快速進水傾斜,甲板上的人劃入海中,活人掙扎着跳離燃燒的船隻,在水中求存,私人浮沉漂泊,水兵還好說,最倒黴的就是馬得功麾下那些綠營兵,身着鎧甲的他們本就很多不會游泳,大部分人掙扎不了幾下就是沉入海中。
僅僅是一次衝擊,便是擊沉了清軍十餘艘艦船,等到鄭成功的艦船迴轉再行衝擊的時候,剩餘清軍竟然是許多投降,一些清軍戰船扔過了幾顆人頭,扔掉武器、解下鎧甲投降,問過才知道,那些人頭竟然是押船監軍的滿洲兵或者不願意投降的漢軍旗。
國姓水師突然攻擊打斷了舟山島上清軍獲得援助的通道,此時的舟山島上,僅有金礪率領的四千多滿漢八旗兵,與舟山城中的明軍對峙,驅散了清軍殘餘水師後,鄭成功命令大軍登陸,鄭鴻逵率軍登上舟山島,用了一日功夫便是在島上集結了六千軍隊,雖說戰力不強,但浩浩蕩蕩,直撲舟山而去。
金礪自覺不敵,連忙撤退,退往岑港,那裡尚且有一水寨,可以固守。
鄭成功騎馬來到舟山城下,但見城下四野狼藉,屍身滿地,細看之下,許多都是婦孺,一問抓住的俘虜才知道,是金礪手下士兵殺島上士兵家屬,逼降舟山守軍,鄭成功高聲喊道:“本將乃是招討大將軍朱成功,請問黃公可在城中?”
鄭成功對黃斌卿還算客氣,蓋因其與鄭家有舊,黃斌卿當年在福建巡撫麾下標營任職,與鄭芝龍一道打過紅毛夷,後鄭芝龍兄弟擁立唐王,黃斌卿還去了福京買了官職,有鄭芝龍運作,兩千兩便是拿下了舟山羣島,如今黃斌卿奉永曆爲正統,那也是繼承自唐王一脈,比與隆武爭奪正統的魯監國要親近的多。
“我家大帥昨日與韃虜激戰受傷,此番還在將養,末將顧榮,承蒙國姓仗義來援,不勝感激。”顧榮站在城頭喊道。
鄭成功哈哈大笑:“同爲大明王師,理當如此,煩請顧將軍稟告黃公,只說是成功來援。”
顧榮只得去稟告,黃斌卿同意放鄭成功進城,但監國上下都是不許,當年唐魯之爭,互殺來使之事歷歷在目,鄭成功素來鐵血無情,誰知其進城會不會報復監國。
然,黃斌卿絲毫不以爲意,如今舟山大半淪陷,想要剿滅舟山島上的清軍,還要仰仗國姓呢,黃斌卿命令放人進城。
鄭成功只帶了千餘人進城,其中只有三百親兵,其餘都是被束縛住的俘虜,見到黃斌卿,鄭成功道:“此番韃虜入寇舟山,多有殺掠造孽之事,黃公手下定然無處發泄,這些俘虜皆是漢奸之輩,全請黃公發落了。”
那些俘虜當即跪下求饒,黃斌卿一揮手,麾下被殺了親屬的兵卒上前,圍着便是斬殺在地,一口氣殺了上千人,全城血氣沖天,鄭成功入得國公府,與黃斌卿商議一會,便是說道:“黃公,聽聞監國尚在城中,不知可否安排前去拜會?”
黃斌卿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只是國姓莫要衝撞的好。”
鄭成功拔出佩刀,晃了晃上面的血珠,說道:“也只是衝撞罷了。”
黃斌卿樂得如此,這些年與監國一脈分享舟山,沒少受氣,若非有李明勳居中調停,又要顧全大局,黃斌卿此番就要看着魯監國被殺死在城下了,鄭成功有意爲自己出氣,他當然樂得看笑話。
侍從給鄭成功引路,到了後院,便是退走了,鄭成功提着帶血寶刀,一路直撲大堂,堂內,朱以海坐在椅子上,見鄭成功提刀而來,閉上雙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然而,朱以海卻沒有聽到什麼動靜,睜開眼睛,卻見鄭成功竟然是跪在地上,其雙眸通紅,道:“請殿下顧念天下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