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昌平戰犯管理所訓導,少校張萬里見過雷長官。”昌平城門前,一個年輕的軍官向剛剛下馬的雷克生敬禮,雷克生拍了拍張萬里的肩膀,知道他原本就是安全局中管理重犯的典獄長,更爲專業,而在他履職之前,這座戰犯管理所也是張萬里在負責。
雷克生笑了笑:“都是軍中弟兄,不講這些虛禮了,介紹一下,這是戰犯管理所的法務助理魏長生,也是我的兒子。”
二人見過之後,雷克生耳聽城內號子聲不斷,且有炊煙,問道:“這邊的基礎設施已經改造好了嗎?”
“三個月前就接到了消息改造,先後有上萬人在這裡忙活,拆了城內破屋,按照野戰營盤的標準蓋了宿舍,部分傢俱是直接用的陸軍的裝備,一應雜物則是從清算委員會那裡要來的贓物,如今管理所已經入駐了千餘人,都是光復京城時擒住的滿蒙權貴和清廷高官,半個月前,接了一批來自山西的漢奸商人,如今城中已經準備妥當,接納您押送來的這兩千多人。”張萬里說話速度很快,做事也是幹練,城門處已經擺開了桌椅,一應書記官和警戒營伍也是拉開了架勢。
雷克生滿意的點點頭:“好,交接的事情就麻煩你了,就按照老規矩來,人太多,天氣又冷,儘可能快些。”
張萬里點頭稱是,下令:“讓戰犯全體下車,各自登記檢查,發放生活用品。”
很快,福臨一行被趕下了車,在持槍士兵的押解下到了桌前,桌案後的書記官接過這車戰犯的資料,然後打開了戰犯名冊,正聲說道:“現在覈對你的身份,戰犯213號,你的姓名。”
福臨本是帝王之尊,當了戰俘後也是被一羣奴才包圍着,沒吃什麼苦,可一路北上,和一羣人擠在一輛車裡,吃喝拉撒全在一起,每日只有涼水和兩塊大餅爲食,早已磨的沒了好性子,他見書記官手中的冊子上明明寫了自己的名字,還要問,更是不忿,擰着腦袋看向雷克生,道:“去問他,他知道!”
“好膽!一個戰犯,到了這裡還敢放肆!”書記官拍案而起。
張萬里已經接受了兩批戰犯,見識過了這羣人的德性,說道:“不配合就一邊站着涼快去,先對配合的人登記。”
雷克生卻是攔住了張萬里,打量了一下滿身狼狽的福臨,警告道:“你最好老實一些,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張萬里低聲對雷克生說道:“長官,上面不讓咱們動刑,您可別亂了方寸,這種人屬下見多了,扔在一邊,凍一會就冷靜下來了。”
雷克生不置可否,眼睛盯着福臨,呵斥道:“告訴他你的姓名!”
福臨昂着頭,迴應道:“你不是知道嗎?”
雷克生微微點頭:“好,不說是吧,讓我說,那我就說了!”
他轉過頭,對書記官說道:“戰犯213號,姓愛新覺羅,名字我卻記不得了,既然他讓我說,我便幫他取個名字,就叫愛新覺羅筐吧,對就叫愛新覺羅筐,媽的,什麼狗屁名字這麼長,寫簡單些,就要羅筐!”
書記官知道雷克生是頂頭上司,不敢怠慢,連忙書寫,眼瞧着自己的名字被改爲羅筐,福臨撲過去,按住了那隻拿筆的手,雷克生大聲問道:“怎麼,不是讓我給你取名麼,還有沒有記不住自己名字的,站出來,老子挨個給他起,下一個就叫狗剩子,信不信?你們這羣東西,歸攏歸攏全都是混賬王八蛋,把你們全殺了,或許有一兩個冤枉的,可是排成隊,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有很多漏網的,實話告訴你們,北上的路上,你們還能耍耍脾氣,那是在別人治下,本官管不着,可這是昌平,到了我的手下,是龍你也得盤着,不然,我有的是辦法整治你們這羣東西!”
雷克生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一頓大喝讓衆人不敢說話,等再開始登記的時候,一衆人都老實了下來,排隊覈對信息登記。
“姓名?”
“朱由榔。”
“年齡?”
“四十整。”
“職務?”
“嗯......大明皇帝。”
張萬里走了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朱由榔,朱由榔也藉此機會問道:“我的那些書你們可要安置好,莫要讓那些莽夫弄壞了。”
張萬里輕咳一聲,說道:“朱由榔,你的個人物品我們會幫你收好的,但是在這裡我要告訴你,這裡是昌平戰犯管理所,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麼職務,以往在戰俘營如何被優待,到了這裡,你就與所有的戰犯享受一樣的待遇,按照戰犯的標準居住、飲食、生活,參與戰犯應有的改造和學習,你不再享受專門的單間和小竈,也不能任憑你的心思修書寫作,只有在自由活動時間,你才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且管理所允許的事情,你明白了嗎?”
“張長官,這沒必要吧,上位的情況您應該瞭解,而且新朝不是一直優待上位麼?”馬吉翔探出腦袋,小心問道。
張萬里看了馬吉翔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兩件事,第一,正是因爲我會公正的對待每一個戰犯,不虐待也不優待,所以我才被派遣到這裡來,擔任訓導官一職。
我警告你,戰犯管理條例已經制定出來了,在管理所內,所有戰犯一律平等,你們之間沒有上下之分,沒有尊卑主僕,戰犯之間一律互稱姓名,不得稱呼舊有的職務和爵位,也不得以先生之類稱呼,明白了嗎?”
“是是是,我明白了,明白了。”馬吉翔不管明白不明白,都會選擇服軟,自從被俘虜後,他從不當出頭鳥。
待覈對完信息,填了表格,測量體重和身高之後,一行二十人被押解進了城門,他們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不許攜帶,先由管理所人員安置,待日後查驗過後歸還,第一批進入管理所的二十人中都是大人物,光是明清兩個皇帝就足以證明。
張萬里親自押送這些人進城,福臨等進城之後,就看到了巨大的校場和高高的城牆,還有一排排建設完畢的營房,被木柵欄隔開的校場裡還有人跑步,着灰布衣服,頭戴藍色布帽,腳下則是黑色的鞋子,雖說顏色與陸軍的黑紅主色調完全不同,但樣式卻是一樣的,一開始戰犯們還以爲是看押人員,但遠遠看去,幾百人,那些人跑近了一看,大半人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這才明白,他們都是先期進來的戰犯。
朱由榔等先被帶到了公共浴池之中,見張萬里來,這裡負責的人已經命令幫傭的戰犯開始加熱水,溫熱的溼氣從裡面滾滾而出,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洗澡的戰犯們頓時興奮起來,然而第一步卻是發放個人物品,與看到的戰犯一樣,到手的是粗布製成的灰色衣褲,因爲是棉衣,看起來有些臃腫,但卻是新制的,裡面是柔軟的棉花,而中衣和衛生褲則是棉布所制,大小一個樣子,棉鞋和襪子、帽子也是各一套,張萬里說道:“備用換洗的衣服會在分房之後另行發放,現在先剃髮洗澡,換了衣服再去宿舍。”
“剃髮?剃什麼發?”福臨問道。
張萬里也是不解答,直接指向一個幫忙擡熱水的戰犯說道:“你,摘掉帽子。”
那人忙摘掉帽子,露出了光頭,再看脣上和下頜,也都是沒了毛髮,蘇克沙哈冷冷一笑:“早年我們逼着漢人剃髮,現在漢人逼我們剃髮,報應啊........。”
索額圖饒有趣味的看着朱由榔和馬吉翔問:“這位長官,人人都剃髮麼?”
張萬里道:“剃髮去須和改易制服,最重要的目的是從外形外貌就確定你們的戰犯身份,管理所只有三百多人,卻看着三千多戰犯,你們若是逃走,這身衣服和髮式就足以讓周圍鄉民把你們捉回來!
其次也是爲了衛生和方便,當然,這不是主要的,考慮到實際情況,所有的爲清廷服務過的滿洲、蒙古和漢官、商賈都必須剃髮剃鬚,國難期間堅持沒有剃髮的僞明官員可選擇不剃。”
馬吉翔有些小興奮,摸了摸自己髒兮兮的頭髮,問:“這麼說,我們是不用剃的了?”
剃髮不剃髮的,馬吉翔並不在乎,以他的性子,在滿蒙鐵蹄屠刀下,怕是早就剃髮了,關鍵在目前的處境下,這頭髮就是他的高人一等的自豪感,雖說都是戰犯,可老子沒當過漢奸啊。
張萬里微微點頭,說:“當然,你們二人可以不剃,但是方纔我也說了,剃髮剃鬚的首要是標明身份,便於看管,你們不剃髮,顯然是違反這個規矩的,爲了標明你們的戰犯身份,需要在臉部烙印一枚,馬吉翔,你是選擇烙印還是剃髮?”
說着,張萬里從剃髮匠身邊的爐子裡拿出一根燒紅的鐵烙來,正是一個叉型烙印,在板凳上一放,發出一股黑煙,還有滋啦滋啦的聲音,馬吉翔嚇得屁股一縮,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剃,我還是剃髮。”
“朱由榔,你呢?”張萬里提着鐵烙,再問朱由榔。
“我要......我要見雷克生.......。”朱由榔倔強說道,顯然兩樣都不是他想要的。
張萬里微微搖頭:“雷長官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我再次告訴你一遍,我之所以被派到這裡,上頭一是擔心有人虐待似愛新覺羅福臨這等戰犯,二是擔心有人優待你這種戰犯,實話告訴你,雷長官來了,你也得二選一。”
“好一個不媚上的官員!”福臨在一旁大讚,卻也不知他是真的欣賞張萬里,還只是挑唆。
張萬里見朱由榔不從,一咬牙,放下鐵烙,說道:“當然,若你認爲這是侮辱,可以選擇以死明志,昌平沒有那麼多花樣,你若尋死,我這條腰帶和浴室外那棵歪脖子樹可以借你一用。”
“哈哈,他若有那個血性,就不會出現在南京了,彼時的逃跑皇帝,今天的剃髮孬種,哈哈哈,有意思,原以爲到這監牢是要遭百般虐待的,不曾想能見今日這般趣事,嘖嘖,來的好,來的好呀!”蘇克沙哈大聲的嗤笑着。
“我.......我剃,我剃......。”朱由榔只得選擇從命,不多一會,便是成了一個光頭,與馬吉翔一起進入浴室之中,張萬里暗自長出一口氣,他方纔也不過是演戲罷了,他可不敢真的逼死朱由榔,好在,這個逃跑皇帝終究還是選擇活命。
兩千多人進入管理所,又要剃髮洗澡,一直忙活到了下午五點,冬日裡的北地天黑的早,所以戰犯們進入食堂吃晚飯,再行分配住所,而雷克生則在張萬里的引導下參觀了這座監獄城。
管理所的官用設施基本都是對昌平原有建築的修繕,但戰犯所用的建築多是按照軍營的標準推倒重建的,因爲工期緊張目前只建設了食堂和宿舍,諸如閱覽室、圖書館等附屬建築還在修建之中,可以看出,幹活的人中,工匠只佔少數,大部分幹活的都是先期抵達的戰犯,這也是戰犯勞動改造的一部分。
“怎麼衛生系統只有這幾個人啊?”雷克生進入衛生室,只看到了一個值班的醫生和幾個護工,這可遠遠低於他個人的預料,要知道一個營級單位駐地,就常駐四名軍醫的。
張萬里說道:“這是管理所警衛隊的醫務系統,只爲警衛和管理層服務,不爲戰犯服務。”
“爲什麼,我得到的命令是按照甲等部隊的標準配給的。”雷克生不解,雖說強行剃了朱由榔的頭髮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但管理所的標準還是不低的。
張萬里笑了:“第一批戰犯剛進駐的時候就有千餘人,當時按照標準從近衛軍中抽掉了一個軍醫小組來,可戰犯根本信不過我們的軍醫,幾番折騰下來,戰犯除非主動提出,否則生病受傷都由他們自行診治,我們只向他們提供藥品和製藥場所,只有發生傳染病等病症,軍醫纔會主動介入?”
“自行診治,戰犯之中還有大夫不成?”陪在一旁的魏長生頗爲不解。
“滿蒙戰犯之中未必有,但那些縉紳士大夫出身的官員,不少懂得醫術的,有些還有家學淵源,一般的病症都能治好,實際上,他們治不了的,軍醫也沒有法子,還是得送京城的陸軍總院或者皇家醫院。”張萬里解釋道。
雷克生笑道:“這有什麼,文人嘛,不爲良相便爲良醫,他們這羣人,除了當官爲宦,多有其他手藝在身,多半是消遣愛好,若不是你自幼跟在我身邊,怕是早見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