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主任扭轉過頭來,冷峻的目光幾乎看到我的眼睛裡去,臉上卻是帶着淡淡的笑意,“曾小姐看來是讀過不少書,平時都喜歡讀些什麼?”
我見他並沒有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心裡不免有些緊張起來,莫非他師從的也是蘇東坡?那我剛纔豈不是……我下意識咬咬脣,剛想開口,羅傑已經笑着替我說了,“張主任,不染讀書很雜而且一向不求甚解,剛纔她是有意賣弄了,她是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年輕,說話難免不知道分寸,張主任別跟她計較。”
張主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阿杰,你似乎很瞭解曾小姐?”
羅傑笑道:“就快是一家人了,多少有些瞭解。”
張主任點點頭,再次看了我一眼,轉身坐直了身子。
我無聲地噓出一口氣來,眼睛悄悄看向羅傑,他衝我報以安慰的一笑,我忙將眼神移開,投向窗外。
剛纔張主任叫羅傑阿杰,想來他們私下早有交往,羅傑和何自清結婚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沒想到他竟然已經經營出這樣的局面來,不得不讓人感慨,我一向是知道他的本事的,但此刻除了佩服之外,還是佩服。
不得不承認,今天這樣的場合,有他在身邊,我感覺安心多了。
車一路飛駛着。
眼看就快到周偉民所在的小區了,我開口道:“姐夫,馬上我下車吧,讓周局跟你們一車,我坐韓必成的車。”
羅傑的眉頭微微揚起,“他也來了?”
我點頭,“爲防止萬一,我讓他跟着,他車現在就在後面。”
羅傑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其實沒那必要,這車夠大,後面坐三個人綽綽有餘,”他做了個手勢,“你坐邊上,我坐中間好了,你現在可以安排他回去了。”
我朝邊上讓了讓,輕聲道:“自遠安排的,還是讓他一路跟着吧,萬一還有用車的時候。”
羅傑點點頭,沒有說話。
車進了周偉民所在的小區,剛拐了個彎,遠遠的我便看到周偉民拎着漁具在東張西望,車到他身邊停下,司機馬上麻利地下車將漁具放置到後備箱。周偉民一上車便點頭哈腰的,“偉民已經有段日子沒跟張主任聚了,今天實在要感謝羅總安排的這個難得的機會。”
張主任笑道:“周局啊,其實你今天應該要謝的是曾小姐,今天的一切可都是她安排的,小小年紀,把我們幾個大男人……不簡單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是是是,謝謝曾小姐。”
“周局真是太客氣了,”我訕訕的,對張主任的態度和口吻有些難以招架,他的話裡似乎含了不少骨頭,我實在無法瞭解裡面的意思,不覺將求救的眼神投向羅傑,他當場就感應到了,伸手在我手臂上輕輕一按,輕聲道:“沒事的,一切有我呢。”
我咬脣點點頭,眼睛突然就有些發酸,怕人發覺,趕緊扭頭將眼神投向窗外。窗外豔陽高照,如張主任所說,真正是個出遊的好天氣,而我此刻在幹什麼?我才24歲,此刻爲了一份訂單,就不得不陪着這陰陽怪氣的官員……我突然很討厭現在庸俗不堪的自己,起初要讓何老爺子對我刮目相看的豪氣已經全部飛到了瓜哇國,心想着真應該聽自遠的,這生意不做也罷,逞什麼能呢!
到了金湖灣,我除了做點服務工作外就很少說話,而且刻意和那個張主任保持着距離,幸虧一切有羅傑安排妥當,再加上韓必成也來了,夾在裡面不時的插科打諢,我真正成了可有可無的人。到後來,我索性自己也拿了一根釣竿,離他們遠遠的坐着,生平第一次嘗試着釣魚。
羅傑沒有釣魚,而是不時穿插在張主任和周偉民之間,偶爾小聲談笑着什麼,看樣子他伺候得那兩位官員很是舒心。
半個小時過去了,周偉民和張主任都頗有斬獲,我卻一條小毛魚都沒釣着。羅傑走了過來,笑道:“哪有你這樣釣魚的?一直在發呆,看都不看浮子,說不定魚食早就被吃光了。”
我拿來魚竿一看,果然魚食早就剩下零星一點,不禁晦氣地將魚竿收起來朝旁邊一扔,“算了,不釣了。”
“不高興了?”羅傑在我身邊坐下來,大有深意地笑道:“其實你也在釣魚啊,今天你可是姜太公穩坐釣魚臺。”
我苦笑,看了那邊正在認真釣魚的兩人一眼,低聲道:“要不是你,我都快受不住了,我真的不喜歡這些人。”
“我知道你不喜歡,難爲你了,自遠實在是不應該把這種任務交給你,你一個學藝術搞設計的,又不是做公關的……”
我忙說道:“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的,跟自遠無關。”
“你倒是肯爲他說話。”羅傑頓了一下,“是不是怪我多事把張主任請來了?”
我搖頭,“怎麼會呢?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跟這種人打交道,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相比之下,周局倒還好應付些。”
“是啊,”羅傑嘆口氣,看了四周一眼,低聲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於我心有慼慼焉!
我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羅傑也笑起來,眼睛望着我的臉,輕輕嘆了口氣,“不染,雖然如此,但是在中國做生意,單憑着一個人的才智打拼是根本行不通的,權力的力量往往比什麼都大,甚至比核能還要大。”
“是嗎?”我伸手拔起身邊的一根青草,斜了他一眼隨口道:“萬一核爆炸呢?”
羅傑讚許地望着我,“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地使用。”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快去那邊吧,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
羅傑笑道:“有韓必成在呢,何況釣魚的時候最好別說話。”
我輕輕哦了一聲。
“不染,”羅傑突然咳嗽一聲,“對不起。”
“別說了,”我忙擺手,“一切都過去了。”
他明顯不死心,“還記得我們一起讀過的王小波的那一句嗎?”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皺眉,低聲道:“你現在是自遠的姐夫,也就是我的姐夫了,我不希望自遠不高興,”我看向他,聲音很冷,“你不希望我恨你吧?”
他望向平靜的湖水,輕聲道:“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去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這是王小波《愛你就像愛生命》裡的一句,當初羅傑對我說的時候,我是聽得心潮澎湃熱淚滾滾的,但是現在……爲什麼特別有一種諷刺的感覺呢?只是感覺他的演技如今又提高了一層。
我笑笑道:“我不知道你現在念這一句想表達什麼,我只知道這句話是不對的,應該是:沒有我,你纔敢,這纔是真相,看看,現在沒有我,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經營得很好,不是嗎?”
“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都是錯的,”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低聲道:“別人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但我知道,我給了你什麼,你最後一定會加倍的還給我,我傷害了你,所以你現在……”大概見我要反駁,他忙止住我,“你放心,我已經想好了,我是不會破壞你和何自遠的,我甚至還會幫你順利地嫁入何家,以後有我在,我想何家人也不會對你怎樣。”
我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他苦笑,“這不就是你的願望嗎?我以後會盡量滿足你的願望。”
我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多謝姐夫成全,”說完我朝張主任所在的方向走去,羅傑也起身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