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然無味的欣賞了一場本以爲會令自己熱血賁張的伏擊,紀澤豁然發現,穿越到西晉莫年這個亂世,不過五天時間,他一個後世的和平愛好者,居然已對血腥殺戮熟視無睹,所謂環境造就人,應驗如斯。懷着複雜的心情,他回到正廳。在次面對李良,他已沒心情糾纏,只淡淡道:“怎樣,你想好了沒有?”
此刻李良已經恢復正常,顯是有了計較,見紀澤進來詢問,他立刻堆上諂笑,嘿然道:“大人可知,這羣胡騎紮營之處並不在縣城內,而在城北十多裡的一處馬場,且當下只有十名胡騎守衛。其內,可不乏上好戰馬、潰兵俘虜、青壯百姓和金銀細軟,嘿嘿,包管大人滿意。”
紀澤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當然不是他嫉胡如仇到了飢不擇食的地步,十名胡騎還不在他眼裡,他喜歡的自然是可能的收穫,尤其是其中的潰兵俘虜與青壯百姓。救黎民於水火自然是個重要而光鮮的理由,但擴充隊伍卻也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渴望。
紀澤必須承認,從激於義憤在虎嘯丘伏擊胡騎並拯救百姓開始,他已不知不覺走上了敵後對抗幽並聯軍的光榮道路,而今夜被迫設伏反擊,幾乎滅了一支鮮卑百人隊,更令他再難回頭,也將面對難以承受的關注打擊。如今馬匹多了,逃得快了,小道也不方便竄了,他將不得不應對大道上的諸多關卡,且將是變得嚴格的關卡,沒有足夠人手如何打通?
此外,幾日來的遭遇,尤其所見的兩處屠村慘景,令來自和平時代的紀澤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全感,甚至可說是心理陰影,也令武力平平的他深刻明白,想在這個亂世存活,甚或混好,就得有實力,就得有人有槍。被他紀某人從胡騎魔爪下救出,潰兵即便日後多會散去,也可短期增強隊伍戰力,而家破人亡的百姓更將成爲他長期的忠誠部下,條件允許下,他們自是多多益善。
似乎看出了紀澤的心思,李良接着進言道:“潰兵俘虜太滑溜,小人不敢臆測。但那些百姓,本就多與胡騎有着血海深仇,大人只要誘逼他們當衆斬殺些胡騎俘虜,他們便是還想返鄉務農,也將再難回頭,只能追隨大人了,且日後管保忠誠,嘿嘿嘿...”
投名狀!紀澤一陣盤算,終是一咬牙,並未迴避李良,他對一名近衛招手示意,吩咐道:“去通令孫鵬什長,後一波胡騎儘量留下活口,以覈實胡營情況。”
說話之時,紀澤留意觀察李良,見其眼角一跳,卻未露出任何驚慌之色,心知李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且方纔應未說謊。心下滿意,紀澤說話的口吻變得溫和,笑道:“起來吧,給本官說說胡營詳情與郡兵佈置...”
就在紀澤仔細詢問李良,將高邑相關情況基本搞清之際,村外西南方向,再一次傳來馬蹄聲,旋即有尖叫淫笑聲,嘰呱狂笑聲,進而是喝令喊殺聲,哀嚎慘叫聲,戰馬嘶鳴聲。對此,紀澤這次連眼皮都沒擡,裝了一小把運籌帷幄,倒讓一旁的李良和近衛們頗爲歎服。
毫無傷損的解決了兩撥胡騎,繳獲兵甲戰馬若干,並通過三個胡騎活口印證了李良的交代,時間已近丑時。此刻紀澤心中已有系列計劃,他不敢耽擱,立即率衆趕回垛場,倒還帶上了三名胡騎活口。這裡並無意外,己方戰死者已就近安葬,大夫已經來過,給重傷員的藥物和馬車也已備好,甚至那些死馬的鮮肉都被處理了七七八八,一切只待出發。
紀澤旋即一番佈置,由馬濤統管,後勤什與女勤什驅車帶着五名重傷員沿路向西,如今馬匹已夠人手一匹,燕趙之民多少都會點騎術,所選路徑也無郡兵設卡或者夜巡,這一路當無問題。紀澤一路,則帶上近衛、女衛與作戰共六什人馬,奔上西南大道,目標正是高邑鮮卑胡騎所宿營的馬場。
月夜古道,衆騎飛奔,蹄聲如雷,冷風后掠。紀澤胯下,是一批高大神駿的純黑良駒,這匹圖布齊的坐騎,如今已被他很沒品位的命名爲“大黑”。憑藉紀虎的騎術記憶,他倒是很快適應了飆馬,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小戰連捷,小人得志的他心中火熱,豪情自生,禁不住吼出斷章摘拼的“破陣子”。
領導賣弄了,跟班的自當捧哏纔是。可惜,面對他紀某人的詩興大發,整支騎隊居然毫無迴應。不爽的掃視左右,紀澤只見衆人皆面露仰慕,卻又茫然不解,意思分明就是大人好厲害,但說啥呢。他不由頹然,晉時教育壟斷,底層百姓難得讀書,沒文化真可怕呀。
“大人好句,頗具霍驃騎縱橫大漠之風!好句,餘音在耳,繞樑三日啊!”正鬱悶間,一聲頗帶諂媚的讚揚傳來,竟是被脅隨隊跟來的李良。
“哈哈,過譽了,過譽了,霍驃騎封狼居胥,紀某實難望其項背呀!哈哈哈...”不想這廝能撓到自己癢處,紀某人頓時大悅,口中謙虛,可滿臉嘚瑟早已出賣了他。看來,這個靠裙帶上位的郡兵隊率居然真有點墨水,紀澤對其不免高看一眼,那麼,糖衣吃了,炮彈若能留用,便不拆了。
“霍驃騎是誰啊?”可就在這時,一個不甚和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調弱弱的嗓門卻挺大。
車剛飆兩百脈路堵了,澡剛抹浴液水停了,帶着這種感覺,紀某人黑着臉,回瞪滿臉求知的尹銅,運了半天的真氣,總算按下破口大罵的衝動。還是正事要緊,他一夾馬腹,前飆而去...
衆人一路狂奔,身着胡騎裝束,又有李良做掩,沒等睡眼懵懂的設卡郡兵看清,就囂張闖過了途中的唯一一處縣內關卡。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即已抵達馬場一里之外。此馬場本爲縣尉族中販馬中轉所用,高邑的縣令縣尉雖想巴結幽並聯軍,卻真就不敢將鮮卑胡騎請入城中禍害,便由縣尉清空此處,交由胡騎駐紮。
稍緩馬速,紀澤四下打量,此馬場毗鄰一汪小湖,由一圈木柵圍起,左近平坦一片,並非埋伏之所。放下心來,衆人做好戰鬥準備,不急不慢的行往馬場大門。然而,令衆人氣結的是,沒等他們上前搭話,使出編好的理由,取出備好的道具,來上一出智計過人的詐門好戲,大門就給開了。
“恭祝大人凱旋而歸!”大聲恭賀中,馬場大門完全打開,可見四名馬場奴僕正恭立門口。他們之前,一名文士模樣的漢人正堆滿笑容,躬身哈腰的迎了出來,當是縣尉留下給胡騎聽用的馬場管事。
顯然,這位馬場管事應是從未想過,對付一撮潰兵小民,圖布齊竟會敗亡,故而不曾認真辨別,他就將胡裝來騎當做了得勝歸來的圖布齊騎隊。其人警惕之缺乏,架勢之熱情,笑容之諂媚,直駭得生性多疑的紀某人狐疑不已,愣又四下打量了好幾遍呀好幾遍。
“綁了!”左右確定正常,紀澤一聲令下。儘管有一拳打空的彆扭,可羊圈既然開了,哪有不進去的狼。數騎一擁而上,幾名管事奴僕在目瞪口呆中就被捆了。同時,其餘騎卒蜂擁而入。
留守營地的十餘鮮卑胡騎,不愧是圖布齊不願帶上發財的慫貨,紀澤隊伍殺到牀前的時候,居然還有過半躺着犯迷糊。沒費多少手腳,他們便被或殺或擒,而巡駐高邑的這支鮮卑百人隊,就此完全覆滅於紀澤之手。當然,紀澤知道,有他今夜的一出,日後胡騎必然警惕,這樣輕鬆的好事在趙郡估計是不會再有了。
骯髒污穢的馬棚,縱然四處透風,經年的惡臭也難消減幾分。十數名青壯百姓雙手背縛、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正驀然無聲。他們無神的眼中,有仇恨,有不甘,有懊惱,更多的卻是絕望。即便外面馬場中傳來了陣陣馬嘶,伴着呼喝驚叫,也不曾令這些人有所稍動,類似的事情這幾天並不罕見,無非又多了些苦命人罷了。
“鄉親們受苦了!你等現在自由了,先鬆綁吃喝,休息一會吧!孃的,都被折磨成啥樣了,天殺的胡人,天殺的官府,統統該死!鄉親們,求人不如求己,想保家衛己,想懲辦胡狗,還要我等自己拿起刀槍啊!紀某正殺胡懲惡,扶危濟困,鄉親們若誰有意,可與弟兄們一道快意恩仇,哈哈,全憑自願,男女皆宜,慫貨不要啊!哈哈......”驀的,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猶如天籟。火把輝映下,一名身材高大,方臉劍眉的年輕軍候大踏步走了進來...
來人自然是紀澤,掌控馬場之後,他一通命令,做了相關部署,旋即便整上自身的軍候行頭,以拯救者的形象,帶上一干手下,依次前往各個囚人之處,來釋放被擄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以尊重苦難者的名義,以及保證馬場秩序爲由,紀澤要求手下必須等他第一個進入每一處囚室。其真實原因,自是爲了獲救者在絕境中看到的第一張面容,聽到的第一句撫慰,感到的第一份溫暖,都必須來自他紀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