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前寨,喧囂聲持續了很久,直到日當正午,才漸漸安靜。當紀澤再次來到廣場,批鬥業已結束,血腥的現場也已被清理。原本一百五十餘飛鷹賊俘,罪大惡極者皆被處死,僅餘八十多劣跡頗輕者得以倖免,卻也各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大仇得報的寨奴百姓們則神情各異,有興奮、有悲傷、有輕鬆,也有茫然。
“俺韓二愣本也苦哈哈出身,爲了混頓飽飯入了飛鷹寨,卻給厲飛鷹當起了幫兇,轉過頭來迫害相親們,俺忘了本,俺不是人呀,俺給相親們磕頭賠罪了...”校閱高臺上,作爲倖存賊俘的代表之一,韓二愣衝着場中寨奴磕頭連連,正在聲淚俱下的當衆懺悔。
自然,這些都出自事前安排。紀澤等人早便遴選了數名據瞭解劣跡較輕的賊俘予以個別改造教導,批鬥中也刻意安排他們在寨奴們業已手軟的後半程再行過場。只不過,這韓二愣能懺悔到跪地磕頭的地步,已是出了劇目範圍,除非他有影帝水準,想來應是真心悔過了。
必須承認,批鬥自省這等在後世和平年代已被看做形式主義的做法,放這裡卻效果斐然。至批鬥收場,不論倖免賊俘,還是獲救寨奴,抑或新投難民,都受到了一次強烈的心靈衝擊。就連屢經浴血洗禮的血旗軍卒們也同樣深受觸動,至少據紀澤觀察,他們身上更多了一份傲然,一份滿足,一份榮譽感。
羣情激盪,氣氛可用,正適人心凝聚。紀澤順勢安排人員另地升起堆堆篝火,取出寨中上好酒食,舉辦一場慶功兼立寨大宴。參宴人員也包括了方得幸免的那些飛鷹賊俘,明裡是紀澤之前允諾的批鬥後既往不究,實則是紀某人看中了這批賊俘的不菲戰力。與其將他們打爲苦役嚴加看管,倒不如一視同仁籠絡收編。故而在宴會準備期間,紀某人不無虛僞的隨着一干醫師,親自給倖存賊俘們包紮起了傷口,倒讓這羣別無可去的傢伙漸漸動了依附之心。
“我宣佈,飛鷹寨即日正式更名爲雄鷹寨,往後這裡便是我等共同的家園!來,弟兄們共飲一樽,今日要可勁的吃好喝好!”正午時分,紀澤用粗豪的嗓音開啓大宴,也開啓了飛鷹嶺與血旗營的嶄新篇章。
論功行賞,彈冠相慶,大快朵頤,衆人圍坐篝火,從正午熱鬧到入夜,也算血旗營流亡大半月來的一次放鬆。期間,自也少不了紀澤與參軍署諸人刻意引導下的憶苦思甜。由於賊俘、寨奴、難民以及血旗軍卒今日都處於心理激盪的狀態,今次憶苦思甜的效果甚佳,場中有山賊的懺悔,有寨奴的控訴,也有血旗營士卒的感慨,而融入血旗營抱團取火則在不覺間成爲一種思想共識。
“除暴安良!共建桃源!“除暴安良!共建桃源...”月下的飛鷹嶺,伴着酒香肉香,迴盪起激昂的嘶吼。當倖存的多數賊俘也在酒精刺激下,從衆高喊着半天前自己所痛恨的口號時,這次慶功大宴終得功德圓滿。
確立了營寨,收攏了人心,但距離踏實安樂還天差地遠。第二日上午,紀澤便對全寨人員進行又一次整編。戰兵序列擴爲十隊,既有的近衛、騎衛、步衛、尖峰四隊作爲主戰力量基本未動,新設四隊軍卒各作他們的二隊受其幫帶節制,而伺候與女衛也正式擴編爲五什的滿編隊。同時,原本的旗牌伍、憲兵伍也均擴編爲什。
新入戰兵皆從志願長期留寨的勇壯中遴選,新增軍官則近半從立功軍卒中選任,近半仍由軍卒們比鬥產生。其中,七十名志願留寨的倖免賊俘除了被徹底打散至各什各伍,待遇一視同仁,而作爲千金買馬骨的標杆,最有勇力的韓二愣甚至被直接任命爲步衛二隊的隊率。
扣除近六百的血旗營主力,寨中餘下六百多人則被分爲民兵、工程與後勤三部,由有所擴充的參軍署統一管理。血旗營如今不缺金錢物資,糧食慢慢搬運也不缺,當務之急就是擴寨建屋、安置過冬。這些事情細碎繁重,紀澤自認做不好,更不願吃力不討好的事必躬親,便放權馬濤,由參軍署調度三部人員全權承擔。
當然,血旗營之前流竄趙郡,大殺胡寇,狠狠得罪了幽並聯軍。他們一日不撤,紀澤就一日難安,也就不敢放鬆武備。故而,在河北罷兵之前,他與血旗營的重心仍在軍事,不光主力戰兵要全力訓練,便是含有兩男一女三支預備隊的民兵部,也將只能半工半訓。
紀澤並不知道,就在十月十五的昨天,返駕洛陽的晉惠帝順應人心,已經下詔大赦天下,這自是河間王的關西陣營在表達休戰意願,也是司馬越與王浚等山東陣營等待的罷兵契機。畢竟時將入冬,大家也打累了,需要一邊喘息攢勁,一邊通過政治博弈來穩定戰果。當然,大赦的消息傳到河北需要時間,而血旗營和他紀澤是否在幽並聯軍認同的大赦範圍內,尚還兩說呢。
整編當日的下午,也即佔據飛鷹嶺三天之後,不敢懈怠的紀澤便督促着血旗營上下步入正軌,訓練的嚴格訓練,勞作的辛勤勞作,已備不期而至的嚴峻考驗。忙碌之間,兩名都快被他遺忘的“客人”找上了他,正是趙雪與其老管事趙福。
今日的趙雪並未穿着獲救那晚的錦衣裘袍,而是換了一套尋常民女的樸素打扮,也不知她是從哪淘來,但這並未影響她的閨秀氣質,反更多了股鄰家妹子的親和感。身體康復且簡單梳妝的她再無那晚的落魄,卻見她面色粉裡透紅,秀目聰慧靈動,舉止落落大方,青澀中帶點嫵媚,嫺靜裡透些俏皮,論及相貌,紀澤見過的晉人女子中,也僅梅倩能與之相較。自然,梅倩因經歷悲慘而堅毅冷麪,更顯成熟,同爲二八年華的趙雪則青春靈動,更具少女的活潑,牡丹寒梅各有其美。
“呵呵,趙家女郎可好,這幾日憋壞了吧?近來奔波辛苦,雄鷹寨又條件艱苦,委實招待不週啊。”略帶欣賞的看了眼趙雪,紀澤隨口寒暄道。趙雪漂亮不假,晉時已屬待嫁年紀也不假,可在紀澤下意識裡仍是後世的高中女生,不過是名愛耍小性子的小姑娘而已,紀澤還不至見色忘形。
“打攪大人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應允?”趙雪淡笑道。眼前這位救命恩人目光坦誠,毫無其他男子看向自己的那種歧義,這令趙雪肯定對方品行之餘,心底不知怎的卻很不得勁,頗有操面鏡子仔細照照的衝動,殊不知對方只是穿越時差尚未倒過來而已。
“哦,趙家女郎但說無妨。”紀澤和氣道。想想自己將人家小姑娘拐入山中營地,隨即便忙着攻打雄鷹寨將人家丟下沒管,紀澤不免小有慚愧。
腦中閃過梅倩的颯爽英姿與錢惠的調度有方,自小聰穎卻受限女兒身的趙雪眼中閃起小星星。誰說女子不如男,僅是沒地施展而已,她沒再客套,直言要求道:“小女子也想加入血旗營,除暴安良,共建桃源,還請大人應允!”
紀澤下巴掉地,自己渴望享受趙家少主人那樣的封建人生而不得,這位趙大小姐卻像傳說中嚮往革命的知識新青年,放着好日子不過,屈尊降貴來投自己,這難道就是所謂的隔鍋飯香嗎?
紀澤可不想擔上拐帶未成年少女的罪名,他連連擺手,忙不迭道:“使不得,使不得,趙姑娘還請三思,我血旗營前途未卜,艱辛兇險,趙姑娘放着大好年華不去享受,何必來此荒山受苦?再說了,令尊令堂也定然不會應允的呀。”
“大人昨日可是說過,歡迎任何有志者長留雄鷹寨,除暴安良,共建桃源,小女子略通詩書經史,還經營過族中生意,當不至給大人添亂。然大人不予考量便拒絕小女子加入,是覺得小女子養尊處優,吃不得苦,還是覺得小女子無才無德,會辱沒血旗營威名?”趙雪頓時面顯不滿,言辭犀利道。要說她之前也覺自己有些率性衝動的話,如今看到紀某人躲瘟神般的拒絕,無名火頓起,她趙大小姐今個還就要衝動到底了。
這不是正在添亂嘛,紀澤立馬頭大如鬥,他可是領教過這位小姑奶奶的伶牙俐齒,壓根沒敢與其爭辯,至於別的方法,不能打不能罵的,他血旗營還想搭上趙家這條線,真就對這位趙大小姐無計可施。無奈之下,他求助般的看向隨同趙雪的趙福,卻見其臉色比自己還苦,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但猶不死心道:“趙管事,你看...”
“女郎...”趙福弱弱開口,看架勢顯是早已屢屢受挫的節奏。
“福伯,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多說了。”趙雪斷然道,“回頭我書信一封,待時局允許,大人同意,你便下山返家吧。”
“...”趙福垂頭喪氣,紀澤啞口無言,二人甫一開戰便一同向趙雪舉手投降。
別無他法,紀澤只得苦着臉道:“既然女郎如此堅持,那紀某便不再囉嗦,暫且將你收下,他日若覺不適,你還可離去,只需提前告知於我,紀某定不會爲難。但是,入我血旗營期間,一切便需按我營規行事,凡事一視同仁,再無特殊!好了,想來你也頗具才學,便先入參軍署,歸屬馬參軍調度,還有,注意改個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