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第37章咯吱咯吱

啊?

大家都被他那語氣驚到了, 牛得水更是納悶:“顧師傅,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全福嘆了聲,這才道:“一說宮廷菜, 都以爲是窮奢極欲, 非得山珍海味都上了桌那才叫宮廷菜, 還取了一些不倫不類的菜名, 讓人云裡霧裡, 這都是裝大個兒呢!咱得知道,乾隆那會兒,宮裡頭常用的食材, 還都是東北的山雞啊野兔啊牛羊鹿的!就圍着這個打轉兒了!”

大家聽到這裡面面相覷,都有點不信, 旁邊江大廚皺着眉頭:“顧師傅, 真的假的?”

顧全福:“有些事, 就得互相印證着看,之前有一位歷史大學教授就曾經提到過一樁子事, 說是他翻了清朝的膳檔,就提到乾隆那會兒,高麗國進貢了海蔘,結果乾隆帝全都賞給底下人了,爲什麼?人家御膳菜單里根本不吃這個啊!”

“說乾隆太遠了, 就說慈禧, 慈禧什麼人, 那是可着勁兒地吃, 再沒剋扣自己的道理, 可慈禧時候,日常的黃膳單, 也無非是豬肉絲炒菠菜,鹹菜炒茭白,紅白鴨絲,鮮蝦丸子,燴鴨腰這些菜!慈禧喜歡用燕窩,菜裡燕窩多,但除了那個,也都是家常菜,就算有個魚翅什麼的,也只是進最後的碟菜裡了,算不上大菜。”

大家聽着更不敢相信了,怎麼這麼彆扭呢,慈禧什麼人,就吃這?

當皇帝的不是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山裡跑的,什麼稀罕吃什麼嗎?

這顧師傅到底說笑呢還是怎麼着?

顧全福自然知道大傢伙不信,當下繼續道:“爲什麼他們最早不吃海蔘鮑魚什麼的那些稀罕玩意兒,因爲滿人是從山海關外來的,擱過去自然是沒吃過,清朝的御膳單子裡也就沒這個了!所以最開始的宮廷菜,根本沒這些。也是後來乾隆皇帝幾次南巡,南邊負責接駕的官員可着勁兒地造吧,山珍海味都拿出來,乾隆皇帝在南邊吃慣了魚,喜歡上這一口,才把魚放進了御膳單子裡,什麼鰣魚啊鱸魚啊,這纔來了咱北京,後來也就有了魚翅什麼的,但這怎麼也不算是正經宮廷菜。”

大家聽着,好像有點道理,牛得水更是連連點頭:“對對對,顧師傅說得也有道理啊,你說這清朝的皇帝,他們從關外來的,他們吃習慣了東北的菜,剛過來,就算當了皇帝,你乍讓他改,他還真不一定習慣。”

顧全福:“現在流傳的一些號稱是滿漢全席的菜單,我估摸着,就是江南的食譜,那個時候接駕,擺的那菜全乎,都是好東西,文人記下來,就以爲這是滿漢全席了。”

說到這裡,所有的人都恍然了,敢情那些菜名都是從這裡來的?

顧全福:“不過即使江南接駕的菜單裡,也沒那些太稀奇古怪的,□□上國,要的是體面正統,不是稀奇古怪,上了鮑魚海蔘,再把江南的各種鮮味兒放進去,這就足足夠了,要說什麼太稀罕的猴腦,那是不可能,皇家宴席要的是體面正統,四平八穩,講究的是一個譜兒,不會上那些不倫不類的菜。”

牛得水這下子懂了,一拍桌子:“顧師傅說得有道理,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下子咱懂了!”

顧全福卻繼續道:“就我剛說的那些菜名,大家也別覺得皇帝的菜寒磣,宮廷菜,就算是家常菜名,那當然能做出一個名堂,就是後面怎麼擺盤,那都是說道。”

牛得水此時已經是敬佩得五體投地,當即恭敬地道:“顧師傅,那這次的香港客人,您覺得什麼菜最合適?最能顯出咱玉花臺的檔次來,最能讓香港人知道咱大陸菜的厲害!”

顧全福略想了想:“我回頭列一個菜單吧,就做幾道地地道道宮廷菜,也是滿漢全席裡的名兒,都是咱家常的食材,連那些燕窩什麼的都不用,也省得咱費着勁去扒拉那些稀罕食材。”

牛得水連連點頭:“這敢情好啊!顧師傅,這次過來的那位香港明星在香港可紅了,如果他吃了咱們的菜能說好,回去香港一說,一個是爲咱玉花臺爭光了,另一個也是爲我們正宗的滿漢全席正名了,滿漢全席是咱們中國人的菜,那些小日本,拍什麼滿漢全席的電影節目,咱就得狠狠地揭穿他們的陰謀!讓他們看看,別沒事吹日本電視臺的滿漢全席,看看咱大陸的,那纔是正宗貨!”

牛得水今年五十多歲,和日本打仗那會兒他十幾歲,曾經的事他都記得門兒清,這個年紀的老人家,對小日本那就是咬着牙的恨。

和平年代了,大家搞外交了,不打仗了,但是骨子裡的較勁,這輩子都掉不了了。

顧全福:“我儘量,今天我先根據我們的時令擬一個菜單,晚上時候給你看。”

牛得水:“好!就這麼幹了!”

*************

回去路上,顧舜華想起這事就覺得自己爸爸了不得,真是什麼事都能說出個道道來啊,連大學教授還有什麼宮廷膳檔都給扯出來了,那感覺就是不一樣。

那香港的滿漢全席,聽爸這一說,顯然是扯着大旗作虎皮,其實就是給自己立一個響亮的名頭來招攬名聲。

還真別說,這一招挺管用。

她又想起以後那個羅明浩和自己舅舅乾的滿漢全席酒店,不都是一回事嗎?

顧舜華便道:“爸,以後改革開放,還不知道多少人拿着宮廷菜的名頭嚇唬人招攬買賣,我覺得吧,咱必須得把咱宮廷菜的名頭立起來,傳出去,這樣以後好處大着呢!”

剛下公交車,顧全福揣着袖子慢悠悠地走,看都沒看女兒:“你這是又想什麼歪點子呢?”

顧舜華笑了:“怎麼叫歪點子呢,那些不懂的,無中生有瞎編出來,也敢號稱自己是滿漢全席,怎麼咱就不能了,好歹咱家老爺子在慈禧跟前做過菜啊!所以我琢磨着,我得好好地收集資料,把要緊的事記載下來,我要寫一本書,裡面介紹宮廷御膳,介紹滿漢全席,題目就叫做《御膳之家》,就從我爺爺開始寫起!”

顧全福一聽,無奈地嘆道:“你啊你,年輕一輩兒就這毛病,還沒長翅膀就想着飛。”

顧舜華認真地道:“爸,話不能這麼說,你瞧你,手底下多少絕活兒,肚子裡多少掌故,可你才離開勤行十年,去一個玉花臺,還不是剛開始被人家看輕了?爲什麼,還不是你太實在了,不吹不擂的,功勞都讓別人佔了,好處自己都沒撈着多少!”

顧全福聽着這個,怔了下,倒是一時沒吭聲。

顧舜華:“所以這人哪,不但手得會幹活,嘴巴還得會說,得把自己的能耐傳出去,把大旗給扯起來,風一吹,簌簌地響,人老遠都能看到,那才叫本事!”

顧全福看了一眼眉飛色舞的女兒,嘆了口氣:“算了,不和你爭了,我們老了,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

話雖這麼說,回到家裡,顧全福還是給女兒說起這裡面的道道,畢竟這做菜上的手藝是一回事,這裡面的那些掌故,又是另一回事,光知道做菜確實是不行,得肚子裡有貨。

最後又翻箱倒櫃,終於從放衣服櫃子下面的暗格裡拿出來一個盒子,盒子倒是普通盒子,關鍵是盒子底下墊着的一張紙,乍看不起眼,沒人注意,但拿出來才發現,那是黃色龍紋紙,上面的字明顯是木版刻好了,然後印上去的。

顧全福把那黃帖兒拿給顧舜華看:“咱們家破了四舊後,以前落下的老玩意兒不多了,這還是藏在箱子底下,不打眼,沒人注意,才留下的,這是當年溥儀小皇帝沒出宮那會兒的膳食單子,這些菜也是滿漢全席裡的,咱就照着做上幾道,也就能給玉花臺長長臉了。”

一時又道:“其實所謂的御膳八珍宴,也就是外面的名頭,御膳裡哪有八珍,就是早些年的宮廷大宴,根本湊不齊八珍的數兒,都是外面的以爲皇帝挑水用金扁擔,天天山珍海味地吃。”

顧舜華忙接過來,仔細地看過了,有火鍋四品,大碗菜八品,中碗菜八品,看碟六品。

所謂的看碟其實就是碟菜,小份的。

顧舜華快速地瀏覽過那些菜色後:“爸,這些都做也不可能,有些食材可能不合適,不過這個譜兒倒是可以擺起來。”

顧全福笑了:“是,咱爺兒倆就照着這個來擬吧,有幾道菜,我估摸着你也能做了,到時候你來上手做。”

顧舜華倒是沒想到:“我?爸,我能行嗎?”

顧全福:“這麼要緊的事,我當然也不能大撒手,你只管做,有爸在旁邊定着砣就是了。”

顧舜華這才心安,又問自己做哪幾道菜,顧全福便把那菜譜重新過了過,給她吃定了她要上手的菜,順便把那幾道菜的菜譜過了一遍,裡面的絕活兒竅門全都手把手地傳了,又讓她把黃帖給謄抄下來。

這麼說了半響,顧舜華被灌了一腦子的事,心裡也興奮,畢竟自己也才學藝沒多久,竟然可以上手這麼重要的席面。

她是想着,必須得把這幾道菜給琢磨透了,爭取給自己爸爸爭光,也讓自己在勤行立穩腳跟,反正怎麼也不能丟人。

忐忑之中也有些期待,她珍惜地抱着那黃膳單,打算拿回去自己房中抄。

後屋裡,任競年和顧躍華正複習功課,現在顧躍華對任競年佩服得不要不要的,整天屁顛屁顛一口一個姐夫,比叫她這個姐姐還親。

他對任競年只有豎大拇指的份兒:“我姐夫就是厲害!誰都沒法比!”

對此,顧舜華懶得搭理,你姐夫再牛,還不是你姐招來的!

回到外屋,她拿了小板凳在地上,然後掀起鋪蓋來,在硬牀板上開始謄抄記錄。

除了謄抄這黃膳單,她還得把爸爸傳給自己的這些都加下來,過去那會兒這些都是口口相傳,沒個體系,所以爸爸也是想起來什麼和自己說什麼。從嘴裡說出來,傳到耳朵裡,記在心裡,能記住的就記住了,記不住的也就流失了。

所以顧舜華認爲,自己必須記下來,《御膳之家》也不是說笑的,她必須想辦法寫。

她甚至想着,不但可以寫自己爺爺,寫自己父親,還可以寫自己,祖孫三代的御膳故事又交織着清朝的衰敗,民國的混亂,以及新中國的成立,反映歷史變遷中的祖孫三代人。

顧舜華想起自己的家族史,心裡多少有些激動。

比起爺爺和父親,自己其實趕上了一個好時候,自己只要學到了父親的絕活兒,接下來的幾十年,不愁不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

她這裡低頭比劃着寫,任競年過來屋裡,見她專心忙着,也就不敢打擾,坐在旁邊看書。

顧舜華沒理他,繼續低頭寫,屋子裡只有鉛筆寫在草紙上的沙沙聲,以及偶爾紙張被翻動的細微脆響。

顧舜華寫了一會後,便覺手上發冷,她做事急,心裡那股勁兒上來,恨不得一口氣做完,也沒顧上手冷,等發現的時候,手都有些凍麻了,不聽使喚了,根本沒法寫字。

她只好使勁地揉。

任競年看到,低嘆:“早知道我在家先把爐子給生火了。”

因爲顧舜華和孩子都不在家,任競年自己過去後屋和顧躍華湊一處,便先封了爐子,這樣可以節省煤球,沒想到顧舜華回來寫字。

顧舜華揉搓着凍僵的手,低頭哈氣:“這也沒什麼要緊的。”

任競年過來,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棉衣裡:“給你暖暖。”

手一進去,溫熱瞬間將她的手包容。

他生得高壯,火力旺,寬厚的胸膛處暖烘烘的,顧舜華的手貼進去,只隔着一層薄薄的秋衣,能感覺到秋衣下微微賁起的胸膛。

她有些臉紅,到底是大雜院裡,能憋死貓兒的地兒,當下趕緊看看窗外還有後屋,通往後屋的門關着,窗戶也關着,外面更是沒什麼動靜,只有風吹着枯枝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冬日的午後,屋子裡小小的窗戶只透進來一縷光,那縷光落在她臉頰上,這讓任競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一些細節。

睫毛微垂下來,溫柔安靜地在光潔的肌膚上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陰影,兩頰泛出一些暈紅,像是用手揉了胭脂在手心輕輕搓上去的,勻稱淺淡。

任競年低頭細細端詳着顧舜華,他想起那年初見顧舜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就是一朵三月剛爬上枝頭的桃花,明豔得讓人不敢直視。

七八年過去了,她和他相濡以沫,日子一天天過去,迎着沙,吹着風,拉扯着孩子,她依然是美麗的,只不過沒有當年那般的嬌嫩和細膩了。

他今天翻來覆去地想過,覺得她就是被逼得,逼得開始胡思亂想了,被什麼逼的?被礦井上的苦日子,被返鄉回城落戶口,被房子,也被那些因爲陳璐存在而受過的委屈,她被逼得開始瞎想了!

他胸口便泛起酸澀,忍不住抱住她,低頭親她的臉頰,親她的眼睛和鼻子,又把她攬在懷裡:“舜華,我們以後會過很好的日子,我拼了命也會好好幹,給你和孩子過好日子。”

顧舜華便靠在他胸膛上,趴伏在他肩膀上,低聲說:“嗯,只要你別被人攝了魂,我們當然會過很好的日子。”

一家人齊心協力,顧舜華覺得自己可以什麼都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

任競年本來滿心酸楚和憐惜,現在聽到這話,又心疼又好笑,揉着她的腦袋:“沒事多讀書,我陪你一起讀。”

顧舜華一聽這話,就知道他的心思,擡頭瞪他一眼:“算了你別給我暖着了!我還不稀罕了呢!”

說着就要把手抽出來。

任競年哪裡讓,捂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給她暖着,又低下頭來,抱着她哄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你別惱。”

其實顧舜華也沒那麼惱,也就是擺擺樣子欺負欺負他罷了,手都凍僵了,到底還是有人暖着好。

任競年又捏着她的臉頰道:“等過兩天給你買雪花膏,以後沒了風沙整天吹,肯定能越活越鮮潤了。”

顧舜華便擡手要撥開:“你如今倒是——”

誰知道這話才說一半,任競年已經低頭親過來,是親上她的嘴巴,堵住。

顧舜華便“唔唔”的沒聲了。

她趕緊看窗外。

任競年壓低聲音:“沒事,躍華剛纔出去和人約着去玩籃球了,你爸在前屋睡覺,院子裡別人都上班了,沒幾個人。”

顧舜華便明白他的意思,其實她今早上也想過,有那個意思,只是現在還大白天呢,自然有些心驚肉跳,萬一被人聽到什麼動靜,那不是丟死人了!

任競年卻已經打橫將她抱起,放她在牀上,之後擡手把枕頭拎過來,直接堵在了小小的窗戶上。

小小的房間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顧舜華聽到棉衣被解開的聲音,以及男人略顯壓抑的沉重呼吸,緊接着,她便被抱住,覆蓋。

因爲太久沒有,開始有些生澀,不過很快便順暢起來,一切都是兩個人曾經熟悉的氣息和渴望。

只是等到終於品出一些些滋味的時候,顧舜華髮現很不對,這木板牀咯吱咯吱的,太響了!

她忙推他胸膛,低聲道:“停,這根本不行!動靜太大了!”

然而這個時候,開弓沒有回頭箭,讓任競年歇下來是絕對不可能了。

他口中低低發出一聲含糊不明的低咒,之後猛地抱起顧舜華,讓顧舜華站立在牆跟前,他環住她的腰往後微扯。

這樣就可以了,他們重新在一起了,牆壁到底是結實的,並不會出什麼動靜。

顧舜華從來沒這樣過,冰冷的空氣包圍着她,滔天的熱浪一陣陣襲來,她羞恥難耐,不敢置信,他怎麼可以這樣。

不過這些情緒很快便被席捲,所有的一切都被激烈的浪潮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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