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偏的嘴脣又抖了幾下,然後一點點的擡起胳膊,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說話的語速比先前快了一些。
“你們過來,幹嘛?”
“我們…你…”
面對着這樣的一個‘人’,我的身體控制不住的還在抖,話根本就說不圓。
“我?怎麼了?”老偏眼神古怪的看了看我,他的臉,還是死人的那種樣子。
師父用手扶了一下我的肩膀,問那老偏,“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睡覺?”
老偏往上挺了幾下身子,似乎想要站起來。
“別起來了,坐着說吧。”師父道。
老偏又挺了幾下身子,還是沒站起來,於是就放棄了。
“跑這裡來…睡覺啊。”老偏說。
“睡覺?”師父問。
“是啊,怎麼啦。”老偏擡手指了指他旁邊那座新墳,“我女兒,想我了,所以,過來陪她。”
“是麼?”師父冷冷的問。
從這老偏所說的話來看,師父先前分析的沒錯,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如果拿個鏡子給他照照他現在的樣子,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
“是啊,我一到了晚上,就渾身不舒服,心裡也不踏實,也不知道因爲啥,就想往墳地跑…”老偏說着,搖晃了一下脖子,然後轉過頭,用手指了指四周,“這裡多好,又涼快,又安靜…”
看着他這樣子,聽着他所說的話,我好容易控制住不抖的腿,又開始抖了起來,身上的毛孔一收一收的…
老偏收回目光,又指向他旁邊那座墳,“我一過來,往我女兒這墳邊一躺,馬上,那種不舒服就沒了,睡的又香又踏實。所以,你們說,不是我女兒想我了,還能是啥?她想我過來陪陪她…”
我直直的盯着這老偏,嘴脣動了幾下,可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父隨手把裝法器的包往旁邊的一座墳頭上一放,抽了一道符紙出來,往前走了兩步,把符紙朝老偏遞了過去。
“把這符吞了,我有話跟你說。”師父道。
老偏看向那符紙,我也看過去,只見師父給老偏吃的,是一種安神定魂的符。我們平時常說,嚇得‘魂飛魄散’,雖然有點誇張,可魂魄雖然沒散,但是會錯亂。這種符,就是定魂安神用的…我明白了,老偏吃下這道符之後,師父就會把他死亡的真相告訴他,否則的話,他的魂魄立馬就跑了,我們將什麼也沒法再詢問,有這道符壓着,他的魂魄一時半時的就跑不了…
老偏盯着那符紙,疑惑的問,“幹嘛要吃這東西?”
“放心,不會害你。”師父說。
“是這樣…”我終於開口了,聲音有點發抖,老偏朝我看過來,我趕緊把目光移開,不敢跟他對觸,嘴上說道,“我這次過來,最主要的目的,其實不是拜祭你女兒。”
“那是啥?”老偏問。
“小楠有筆存款在市裡,數目很大,存摺一直我幫她保管着,聽說她出事了,所以我過來是打算把這存摺交給她的家人。這件事,我師父根本不知道。中午時,我見你百般推搪,我們大老遠跑過來,你連頓飯都捨不得管我們,心裡面有氣,所以就沒把這存摺給你,事後我師父知道,硬把我又給拽了過來。可到了你家,你根本就不在,我們就一路找過來,發現你居然躺在這裡。我師父會點方術,他給你吃的這道符,是定魂安神用的。因爲那存款數目實在太大,而你體格看起來又這麼弱,萬一說出來,恐怕你經受不住天降鉅款所造成的興奮,有個什麼閃失…”
“真…真的?”
“嗯…”我移轉視線看向老偏,只見他眼睛像狼一樣直放光。
“把這符吞了吧,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可以先吞一道給你看。”師父說。
“我吃…吃!”
老偏的手還不是很聽使喚,像雞爪一樣伸出來,從師父手裡搶過那道符,費力的團捲了幾下…看着他這副樣子,我心裡不由自主升起一種憐憫之意,等一下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不知會怎樣…
這墳地裡到處都是雜草,很多蟲子跳來跳去的,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隻蝗蟲跳到了我手上,我毫無防備,猛的吃了一驚,急忙把手這麼一甩,剛好打在墳頭上,師父剛纔所放的那隻包上,那包飛到距離老偏不遠的地方,包裡的東西扣了一地。
老偏正要吞符的,吃這麼一驚,停住了手。很顯然,從包裡掉出的那些法器使他感覺不舒服,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朝地上看去,一下看到了那隻相框,眉頭忽然一展。
師父蹲下身正準備撿東西的,見老偏情狀古怪,便停住了手。
老偏直勾勾盯着那相框,眼睛越瞪越大。
“偏叔…”我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老偏沒反應。
“老偏大哥。”師父也喚道。
老偏忽然一下子擡起了頭,眼睛裡透出驚恐之極的神色。我跟師父都定定的看着他。
老偏看了看我,然後又看了看師父,“我…”
“你怎麼了?”我忙問,我心裡面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我…”
老偏收回目光,擡起兩隻胳膊,那符掉在了地上。老偏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再然後,看向自己的身子…
我的心‘嗵嗵’的狂跳。
忽然間,老偏把頭往上一擡,發出一種撕心裂肺的叫喊,然後又是一聲,那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兩聲過後,老偏‘撲騰’往後一倒,一動不動了…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師父已經把法器全部撿回了包裡,正盯着那隻相框在看。毫無疑問,老偏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當他看到這隻相框的時候,不知怎麼忽然想了起來…
“真是怪了,白天我們去那小楠屋裡的時候,老偏也去了,小楠的相框就在桌子上擺着,怎麼他當時一點事都沒有?…哦,我明白了,難道是跟相框裡這照片晚上會變有關?我想,老偏很有可能是晚上的時候,見到這張相片的眼睛會動,所以給嚇死的…”
“不好說…”師父搖了搖頭,“我們走吧,把這老扁的屍體先擡回家他家裡去…”
我沒讓師父動手,自己就把這老偏給扛了起來,擡回家放到牀上,我氣喘吁吁的甩了幾下胳膊,看着老偏的屍體,感覺自己就像從一場噩夢中剛剛甦醒過來一樣。
如果這村上的人知道老偏死了,我跟師父肯定逃不了干係,不過也沒什麼,凡事都講求證據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老偏是被我們給殺的。這老偏家位於村子的正南,單門獨戶,看情形,他跟村子裡的人似乎沒多少往來,一時半時的,應該沒人知道他已經死了。所以,我們就先不讓人知道,因爲,我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那就是提取相框裡那張照片上,小楠的意念…
所謂的這種意念,其實是一種怨念。師父說,小楠的怨念產生地是在她家這座宅子裡,所以,想要知道這怨念之中所包含的‘內容’,最終還是要在這宅子裡面施法…
老偏在知道自己死之前,可能因爲感覺身體寒冷,所以,他家這堂屋裡生着爐子,把爐火撥旺,我們燒了些熱水喝,桌上我帶來的那些東西原封未動,我跟師父兩人每人吃了一些,然後便先後靠着桌子睡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大亮,師父正盯着那照片觀看。我起身看過去,只見那照片的眼睛已經看不出眼睛‘偏移’了。
“這張照片果然會變。”師父道。
“哦?”
師父說,他六點鐘就醒了,然後就盯着這照片一直看,到了六點半,天色微亮的時候,這照片的眼睛就開始出現變動,然後到了七點半,天色大亮的時候,照片的眼睛完全恢復了正常狀態…
“爲什麼會這樣師父?”我不解的問。
“是陽氣。”師父說,“是白天的陽氣,把這照片上的怨念給壓制住了…”
“那…”我想了想,“你有沒想出,把這照片上的怨念給提出來的辦法?”
師父點了點頭,“我們走。”
“去哪兒?”我問。
“先要找一口老井,最少要是一百年以上的…”
走在這村裡,沒看到有年輕人,現在是農閒的時候,可能都出去打工了。師父起局測過,這村上沒有老井。通過向一個挎着籃子割豬草的老頭兒詢問,我們得知到,這村南七八里外的另一個村子裡,有一口老井。
我開着載着師父,沿着運河往南,來到那個村子,沒費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那口井。可是,井早就已經封了,上面壓着一垛麥秸,屬於村裡所有。我們找到村長,我動用三寸不爛之舌,好說歹說,最後又掏了幾百塊錢,那村長才同意我們把井給打開,但是,怎麼打開,要我們自己想辦法,他不管。
那井的位置挺偏,附近都是些沒人住的破房子,我們從村民家借來叉子和撬棍,先是和師父兩個你一叉我一叉的移開那麥秸垛。然後又費了不少工夫,用撬棍‘吱吱嘎嘎’的撬開井蓋。時間已經是正午了,陽光不怎麼強烈,太陽被雲層擋住,像個昏暗了燈。
和師父兩個每人抽了根菸,我小心翼翼的探頭看進井中,只見這井很深,井壁上長滿綠綠的苔。
“接下來要怎麼做,師父?”我問。
“我用繩子吊你下去。”
“我…下去?”
“嗯,下去之後,你用右手的食拇兩隻捏着相框,豎直的插入水中,你會感覺到,有股力量跟你抗衡,看看那股力量有多大,上來之後告訴我,刨去相框本身的浮力,我們計算一下這怨念的念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