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平平無奇的道門中人,穿着一身簡單的道衣,挽着簡單的道髻,揹着一把簡單的道劍,穿着簡單的道靴,連他的樣貌也很簡單,簡單到讓人看過一樣便能忘記的那種。
總之,這個年輕的道士很簡單,顯得平平無奇。
當然,他還有一個平平無奇的名字,叫做稻子。
稻子的同音爲道子,但並不是因爲他是道門之子,才被人稱爲稻子,而是因爲三百年前他在稻田裡出生,然後稻子這個名字就跟隨了他。
稻子盤坐在山頭的一塊青石之上,青石殘留着一些水漬,彷彿是清晨未乾的露水,但稻子並沒有太多在意。
看到兩人一鶴出現,稻子乾枯的嘴角動了動,微微上揚,顯得有些虛弱。
“你好。”
稻子簡單說了兩個字,不知是對蘇雲還是小無爲所說,可以斷定的是他只是對他們其中一人所講,因爲他沒說“你們好”。
蘇雲淡淡一笑,揉了揉小無爲的腦袋,有些不悅地說道:“小傢伙,那個小道士在跟你打招呼呢,懂點禮貌也得搭理一下,不然他會說我們沒有教好你的。”
“呃……”
小無爲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走到稻子面前,伸出潔淨無塵的小手,認真說道:“你也好。”
“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真是羨慕啊。”
對於小無爲,稻子十分和善,站起身,低頭看着他,雙眼中滿是敬意,同時還有隱藏在最深處的戰意。
被如此看了很久,小無爲有些不好意思了,回頭看了看蘇雲,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聽見稻子開口道:“那一夜,燕國皇城腳下,你的故事似乎還沒講完,這次,是不是該說完了?”
“沒講完?”
蘇雲一臉茫然,歪着腦袋想了想,說道:“怎麼就沒講完?”
“你還沒告訴我莊子與惠子是誰?”
蘇雲走向矮山的一處,低頭看了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而後很隨意地說道:“莊子與惠子是誰,這你得問你門道門老祖宗去,問問他爲什麼在道門秘錄上不寫清楚。再說,即便我知道,爲什麼要告訴你?”
稻子看着他,面無表情,言語之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因爲我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噢?”
蘇雲停下來,看着稻子:“我想要的東西?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呢?”
“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即便沒有你,我也能找到,不就在那塊破碑之中嗎,還需要你給?!”
蘇雲看着稻子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卻又不想就這麼妥協,於是自顧自地走向不遠處的那塊石碑。
可是,走了很久,他與石碑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減少,於是蘇雲看向稻子,神色不悅地說道:“是你?”
稻子並不懼,簡單地搖了搖頭。
知道稻子沒有必要說謊,蘇雲有些憤怒地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又是咫尺天涯,有意思嗎?”
咫尺天涯,雖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相望卻無法相觸。
咫尺天涯是一種大神通,真正修大成者,可隔斷汪洋,撕裂宇宙,眨眼之間便可到萬里之遙。
遠處,稻子古井無波,聲音毫無波瀾地解釋着:“這是天玄子劍意所化,耗盡我一身修爲,才進寸許,窺得石碑真相。”
“切,又是天玄子,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他這樣保護,山下他徒子徒孫都快死光了,也沒見他擔心過。”
對於天玄子的做法,蘇雲很不屑。
可是憑藉他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闖過天玄子劍意佈下的咫尺天涯,他只好看向稻子,有些不爽地說道:“那裡面真的是我想要的?”
稻子無聲地點了點頭,說道:“天玄子前輩似乎就是爲你而留,只是不知道爲何不親自交給你。”
“爲我而留?你想多了。”
蘇雲很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落寞地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言,六萬年前他就該告訴我了。”
“這麼多年,你去過西土沒有?”
突然,蘇雲話鋒一轉,說到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上。
“修道至今,我不過三百年。前一百年,懵懂悟道,身在玄牝之門旁;中間一百年,有幸踏入巡野大圓滿,不曾離開道門;後一百年,隻身入西土,尋找道門真源,有幸通幽成聖。
只是,西土百年,我本凡塵道觀一道童,所到之地不多,太傅這樣問,有何指教?”
稻子很平靜,將自己的一生簡單說給蘇雲聽,毫無隱瞞,他知道沒必要隱瞞。
蘇雲看了一眼稻子,心中有些佩服,這纔是不出世的奇才,配得上“道子”的榮譽,於是對他說道:“我也是聽你們道門那個死胖子提到過,西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有很多神奇的國度。
道主年輕時,便在那裡遇到《道主秘錄》中提到的莊子與惠子,至於那兩個無聊的混蛋到底是誰,師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多謝!”
稻子對着蘇雲行了一個簡單的道禮,而後緩緩抽出背後的道劍,道劍微鳴,散發出濛濛紫氣,與蘇雲體內那一團一般無二。
“叱!”
稻子輕喝,用盡全身氣力,朝着不遠處的石碑揮出簡單的一劍。
道劍前方,出現了一圈又一圈水波般的紋路,向着兩邊盪漾而去。
“快走,我堅持不了多久!”
稻子虛弱而又平淡聲音傳來,蘇雲毫不猶豫地朝着前方跨去,斗轉星移間,他來到了石碑之前,觸手可及。
石碑之上,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根本與之前看到不一樣。
蘇雲用手觸摸,一層白濛濛光暈出現,而後一個黑衣少年從那層光暈中走出,臉上掛着陽光般的笑容,就那麼看着蘇雲。
“你終於來了,等你很久了。”那個少年開口,聲音很年輕。
蘇雲眉頭蹙起,他不認識這個少年,原本以爲會是天玄子的神識,但這個黑衣少年給他感覺很陌生,不由心中一緊。
“不用害怕,那個小道士說得沒錯,這裡的確是天玄子給你留的。”
黑衣少年淡淡一笑,主動向後退了幾步,給蘇雲送去一種善意,然後繼續說道:“不過天玄子這人太小氣了,也不知道你當初怎麼惹他了,不願親自將這一處交給你。”
蘇雲老臉一紅,不過很快平靜下來,淡淡問道:“你是誰?”
“我?”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擡頭看向矮山下方的玄劍山莊,彷彿緬懷過去一般,許久之後才說道:“你應該知道,天玄子跟着南宮老人之前,是在鐵劍門修行的,當時他管我叫哥,我纔是鐵劍門的老祖宗。”
“哈哈哈,天玄子他哥?”
聞言,蘇雲大笑起來,不過想想也是尋常之事,於是說道:“你的鐵劍門早已消失在東淵,如今玄劍山莊也落沒至此,即將消亡,難道你無動於衷?”
“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爲你。”
黑衣少年平靜地看着蘇雲,對着他的眉心點出一指,一道黑光射出,從蘇雲額頭沒入。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
“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遠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
“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慾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於俗,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爲務,以自得爲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
“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
……
黑光沒入之後,蘇雲心底響起一段接一段經文,讓他大爲吃驚,神念全部集中在經文之上。
“凡人五神祇,金、木、水、火、土,接連五臟,可衍生道力,化出生機,乃養命之源。
心、肝、脾、肺、腎五臟器合稱五臟,也稱五神,養精氣而不瀉,蘊命而不朽,人體大秘。
人能養神則不死,五神常在,永春永駐,通五氣,連天地,綿綿無垠,可永存世間。
萬靈真體,萬道之融合,蒼天所賜,修五神即強血肉,超凡通聖,可立於天地之間,通七界無礙,實爲聖人之上,踏上仙途,窺探輪迴,長生不朽,何不可爲……”
許久,蘇雲才從震驚中醒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石碑,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時,黑衣少年如負釋重地長吁了一口氣,對蘇雲說道:“這段經文我已經傳給你了,這就是三莊鎮被稱爲萬靈之源的因由之一,想來對你很有幫助。
天玄子交待事情已經結束,在你識海中,還有一套鐵劍門的修行法門,你下去之後替我傳給鐵劍門後裔,如果他們還在的話,算是我這個做祖師爺的一份心意。
至於我的傳法之恩,如果你真如天玄子所言,遲早能踏入聖人之上,將來有一天,我們再見時,你再來報恩吧。”
一番自言自語,臉皮極厚地自述完,還不等蘇雲回懟,黑衣少年便消失在石碑前,讓蘇雲一陣愕然。
蘇雲沒有理會黑衣少年的消失,抓緊一切就會參悟那段經文,當他再次從悟道中醒來之時,眼前的景物已經變回矮山上的常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