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子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笨,她跟在墨凡身後,回了他的大殿,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墨凡跌坐在大殿中央,失神地望着殿外的天際,目光縹緲,芍子便也在他旁邊,席地而坐,無言陪伴。
過了很久,耳畔才傳來墨凡有些沙啞的聲音,“你說,天底下的傻子爲什麼會這麼多,總是等到失去了,才發現不可代替。”
他看向芍子,眸子裡染了些許笑意,卻顯得更加悲涼。
芍子也看向他,靜靜地,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望着天際,脣角的笑意,有些無奈,“不是傻子太多,只是執念太深,常常忽略了心中真實所想罷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說出這麼高深的話,只是這麼想,就這麼說了,後來的她,常常在想,如果自己當時沒有說這句話,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當然,這個問題她再也不會找到答案。
墨凡聽着她的話,怔了神色,忽而笑了,那麼悲傷,那麼淒涼,“是啊!執念,執念罷了!可是我剩下的也只有執念了……”
“從前我一直以爲,我之所以存在都是因爲你,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也是會有執念的。”
這讓芍子覺得很迷惑。不管有沒有她,墨凡都是墨凡,不會因爲任何人的存在而存在,也不會因爲任何人的消失而消失,可他卻說,他的存在是因爲自己,搞得好像她又多罪大惡極一般。
芍子輕笑,聲音恬淡,“三界六道,誰會沒有執念,我也有啊,我總是想着,所有事都能像我想象中那樣,那時候,我們無話不說,你和夭音化解干戈,紫矜和重華能相攜一世,可是我也知道,這樣的場景,幾乎是不會發生的。”
可是事實證明,她作爲一個女妖,第六感着實有些差。
墨凡沒有做聲,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可是他心裡很清楚,她的執念和他所說的執念,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但是他並不打算說破。
他小心翼翼地將心底的秘密藏起,不在她面前顯露半分,心裡卻隱隱開始期待着她所說的無話不說。
他們相伴着在大殿中央坐了很久,誰都沒有打破這份平靜。
天色越發的暗了下來,可芍子卻遲遲沒有看到夭音的身影,他說過要來接她,就一定會來,照他的性子,甚至還會提前過來,如今看不到他風風火火地趕來,心裡不禁有些擔心。
她皺着眉頭,使勁往外張望,耳畔卻傳來墨凡平靜的聲音,“放心吧,以他的能力,能傷到他的,我着實還沒見過。”
話雖這麼說,可她又怎麼可能真的放下心,那人的性子他們都清楚,他甚至不願意讓自己在墨凡身邊多呆一刻鐘,又怎麼會這麼晚都不見他的身影?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芍子再也坐不住,急急地起身,向門口奔去,甚至都沒有跟墨凡打聲招呼。
墨凡無奈地笑了笑,只好起身跟在她的身後。
兩人並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了前方傳來的聲響,很嘈雜,很紛亂,仿似有千軍萬馬一般。
千軍萬馬?這樣的認知讓她心中更加惶恐,有些慌亂地加快了速度。
待趕到跟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麼多的小妖,還有好些都是自己認識的,街上賣靈藥的王掌櫃,生在拐角處的柳樹妖,還有擅織夢境的夢魘,他們平日裡都那麼好那麼善良,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而夭音,卻只是在周旋,只是在躲避,並沒有傷及任何人。
耳畔突然傳來陰冷的聲音,有些熟悉,“我正愁怎麼抓你,你就來了,未免太迫不及待了吧。”
她轉首,就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向自己飛撲過來,竟是那日與夭音打鬥的蛟,頓時心中巨駭,甚至忘了該如何躲避。
眼看着臨祉已近身前,她堪堪躲過一擊,可憑她的修爲,再躲過一擊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臨祉的手就快觸及她的肩,突然襲來一道流光,打在他的手腕處,臨祉吃痛往後退開一步,而芍子慌亂之中有些站立不穩,傾身就要倒下,一道墨色出現在她身後,穩穩地扶住了她。
她轉頭就看到了墨凡精緻的臉龐,可此時這張臉卻是她沒有見過的冰冷無情,他面無表情地盯着臨祉,眼神卻無端讓人感到寒冷,臨祉此時也回望着墨凡,兩不相讓,甚至空氣都有些凝滯。
兩人一言不發,卻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危險,不過是一瞬間,他們的身影便飛離了芍子身邊,纏鬥在了一起。
芍子知曉臨祉的實力,不免有些擔心墨凡,可她看着那兩人,一時之間分不出上下,甚至臨祉還隱隱處於被動的狀態,於是也就放下心來。
她看着前方叫囂着的小妖,心裡也可以猜出個大概,方纔剛來的時候心裡着急,沒有看得仔細,現在細細看來,這些小妖似乎是中了魔障,否則夭音怎麼可能只是一味躲避而不抽身離開?
可夭音都已經拖沓了這麼久,卻依然沒找到解決的法子,顯然這術法不是妖界的,縱使他修爲再強大,對自己的能力再怎麼自負,他也不可能這麼無休無止地周旋下去,即便他到時抽身離開,也不可否認一個事實——妖界的子民還在別人的控制之下,他那麼驕傲,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種事情發生。
芍子打着這些算計,心裡做了一個決定。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夭音,可夭音根本就不知道她就在這裡。
她凝聚起自己全身的修爲,緩緩升至半空,柔和的鵝黃光暈包裹着她的身體,好像神女一般純淨美好,絲絲縷縷的流光從她周身透出,輕柔地圍繞着那些失了神智的他的子民。
彷彿一切污濁都被洗滌,腦中清明,漸漸有一些小妖恢復了神智,停下了動作,開始阻止自己的同伴。
白芍花,本是世間極爲純淨之物,可蕩盡濁氣,洗滌人心,雖不若九重白蓮那般神力,卻也有其獨特功效,然,一旦決定清掃濁氣,必定修爲盡散。
不遠處的臨祉察覺出了一絲異樣,扭頭看到了那些不斷恢復的妖,手上的招式依舊凌厲,望着芍子的目光卻是陰毒,而又……得意。
墨凡注意到臨祉的動作,下意識地看向芍子的方向,這一看卻讓他心神俱裂。
他再也無心與臨祉纏鬥,整個人都在顫抖,急躁的聲音近乎怒吼,“白芍!”
他不再理會臨祉,急急向她而去。
正在不遠處周旋的夭音也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停下動作望了過來,一瞬間,眸中的驚懼慌亂無所遁形,衣袂翻飛中,他的人已飛速掠過。
她看着她的夭音向自己而來,心裡卻疼得一抽一抽的,喉間堵得生疼,身體的力量也在快速流逝,滾燙的淚珠滑落,她無力地啓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說,“對不起……”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好像……又失約了……
周身的光芒漸漸暗淡,直至隕滅。
她落在夭音的懷裡,輕輕撫着他的眉眼,好像永遠也看不夠。
夭音抱着她,眸子裡是可以溺死人的溫柔,可週身散發的痛楚卻是那麼清晰明瞭。
她說,“下輩子吧,下輩子……你還要來找我。”
他淡淡地應着,“好。”
她笑,“那你可不許喜歡上別人啊。”
他也笑,“那你可得早點投胎,晚了我可不等你。”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裡,聞着他的冷冽清香,緩緩合了眼眸,只餘下一聲嘆息一般的話語,“好……”
墨凡站在一邊,靜默地看着地上相偎的身影,眼裡只餘下滔天怒火和自責,面色冷冽如寒冰。
懷中的溫度漸漸冷卻,夭音擡手從她身上輕輕揮過,以法力維持她的肉身。
他周身的氣息似乎要將人凍結,輕輕啓脣,聲線優雅,卻仿若奪命修羅,“臨祉是嗎,我讓你萬劫不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