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袖輕拂,姬鈺邁開悠然的步子,向着袁府客房的方向走去。
如今的姬鈺卻是換做了蘇無忌的模樣,從一個假山後轉身而出,依然是一席華衣,長衫隨風輕輕飄揚,文人的雙尖翹頭方履輕輕地踩在石子小徑,一派風姿翩翩,清華風雅,今日當他收到凌熙給他那封信的時候,心中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種感覺,難描難繪,如有千種百種滋味在心頭。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一些淡淡的歡喜,那是發自肺腑的歡愉,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少女心中對自己的依依不捨,他萬萬沒想到蘇無忌這個身份想要離開的時候,對方反而不放開她了,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指尖一挑,袖子裡一張紙條飛了出來,被他雙指輕輕的夾住。
這是姬大特意給他留下的紙條,讓他出來時記得看看。
蘇無忌仔細看了看,卻是脣邊輕笑了一聲。
姬大居然叮囑他莫要與淩氏阿熙過於接近,免得情不自禁,到時候感覺到身子不適,小不忍則亂大謀,畢竟出去的匆忙,沒有任何的防患措施。
這個姬大,當他是色中惡魔麼?
蘇無忌指尖一彈,紙片化作了片片蝶兒,飛落花叢,他凝眸深思,雖然每次與那淩氏阿熙接觸時,偶有情不自禁的感覺,但是畢竟還是少數,白澤公子向來自律,只有在深夜無人的時候,且做過一些防範的時候,他方纔會放縱一二,儘管事後還是有些不適。
此番自己出來的突然,則不可能與她過分親密。
想到這些,蘇無忌心中都有輕重。
一路上走來,蘇無忌如沐春風,風華氣度絲毫沒有收斂,袁府的下人們眼尖,旁人沒有見過他,數道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有些人目光灼灼,有人上前想要詢問他的來意,看到他手中拿着袁府上等通行令,立刻避了開來,這個公子雖然袁府諸人沒有見過,但站在此地,卻給人一種身份絲毫不低的感覺,他們可不敢碰觸他的黴頭。
當蘇無忌徑直來到了凌熙的屋子前,足尖輕輕一頓,側過眸子,感覺到周圍沒有一個人,環境真是安靜地令人覺着不可置信。
他微微一曬,這個少女果然弄走了周圍的人,她做起事情總是那麼小心翼翼,毫無破綻。
如她這般細心的女子,必然是個非常理智的女人,如果能讓這樣的女人動心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見蘇無忌輕輕推開了門,本能地閃身而入,門已闔上,同時速度極快地避開了裡面的機關。
當他向前走了兩步,看到牀榻上懶洋洋躺着的女人時,不由的輕輕搖了搖頭。
屋內散發着淡淡的花香與酒味,案几前擺放着酒壺。
蘇無忌有些詫異,她居然在屋內喝酒,這個女人很少喝酒,也很少獨自喝酒。
昏暗的屋內,少女沒有絲毫大家閨秀風範地躺在牀上,她的呼吸平穩,輕柔的絲羅衣袖長長地垂落,華麗披肩已經落在了肩膀下面,露出一段迷人的雪膚,只聽她喃喃囈語地說道:“表兄過來了?”
“嗯,過來了,收到表妹的信箋,我就過來了。”蘇無忌輕柔的回答。
“表兄向來都是如此準時,如果我要找表兄,你都會過來。”凌熙翻了一個身,嘴角不覺含了輕快的微笑,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言語中帶着對他的信任。
“嗯,可惜以後就不可了。”蘇無忌撩起衣襬,坐在距離她不遠的軟墊之上。
“表兄陪我說說話,可好?”凌熙衝着他招了招手。
蘇無忌依然未動,只是坐在原地,脣角輕輕含笑道:“凌熙表妹想要說什麼?”
凌熙拿起酒盞在指尖輕輕一晃,修長的指尖與酒杯晃花人眼,輕輕嘆了一聲,“表兄可否知道,現在我喝的是什麼酒?”
“此酒味道清涼,應該是上品的梨花白。”蘇無忌端身正坐。
“表兄說的沒錯,的確是梨花白,而且梨花白也可以解憂,雖然有人說唯有杜康可以解憂,但是我覺着梨花白也很是不錯。”
“……”蘇無忌沉吟,他不明白杜康是什麼。
“表兄,我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很孤獨,你知道麼?”凌熙的眸子微垂,睫毛翹起迷人的弧度。
孤獨?蘇無忌斜斜地挑眉,完全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說,整日裡看到她忙忙碌碌的樣子,他真的沒想到她居然會說自己孤獨,她這是對自己敞開心扉了不成?
“表兄,我在這裡並沒有朋友,沒有幾個真正理解我的人,也很難有知心人說話。”凌熙輕輕抿了一口梨花白。
“朋友?書院裡面不是很多……你的朋友?”蘇無忌故意問道。
“他們都是男人,我與他們沒有共同語言,而且他們都各自藏着心思,雖然不是泛泛之交,但是我也沒有時間與他們深交,有時候一個女人能擁有一兩個閨蜜也是很重要的。”凌熙悠悠說道。
“閨……蜜?”蘇無忌好奇地看着她,“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關係很好的女人,無話不談的關係。”
“哦。”蘇無忌眼中閃過一道波瀾。
“我以前有三個閨蜜,大家都是關係很不錯的,有時候我和男人在一起並沒有共同語言,就算是我會女扮男裝,但男人與女人的本質還是不一樣,男人骨子裡與女人還是大大不同的。”
“哦?”
“如今,與我無話不談的大約……只有表兄了。”
“……”蘇無忌無語,莫非自己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個女人?
“當然,表兄不一樣了,雖然表兄不是女人,但是表兄一直很瞭解我,我想要做什麼表兄就可以替我做到,這大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嗯,藍顏知己應該不是的,男人與女人之間如果關係太好的話,便會覺着對方和女人一樣沒區別,但是表兄的感覺不一樣,所以如果這次表兄離開了,我就覺着自己會很不開心。”
“……”蘇無忌靜靜地聽着她的話語。
少女目光微閃,面容如玉,美不勝收,微弱燈光下只見側面眉目如畫,“表兄,我真是覺得歲月令人心境改變,以前對於表兄我沒有任何的感覺,但是表兄說要離開的時候,我才覺着有些失落,這或許就是失去了纔會覺着珍惜。”
蘇無忌依然靜靜地看着她。
“表兄可知道,一個女子若是沒有太多的朋友親人,只能獨自面對所有的困境,就像是在大海上獨自飄零,想要看到一盞燈光,幸好我在最無助的時候遇到了表兄,就像是在海上遇到了一盞孤燈,有表兄能陪着我,真的是非常開心,但是那燈也要漸漸消失,我終於覺着心情漸漸不適,感覺到那是一種滿是寂寞蕭索的心情,彷彿一個人落入冰涼的海水當中,覺着周圍一片黑暗,還有淡淡的清涼與孤寂。”
“孤寂?”蘇無忌眉目清漣,他不由的撫上她的肩頭,緩緩地開口道,“凌熙表妹,就算是凌家的人沒有了,但是還有蘇家的,有你的母親,有你的舅舅。”
“可是表兄不在我的身邊。”凌熙轉過身子,她的身形玲瓏起伏,曲線撩人,異常的嫵媚,妖嬈動人,眉目瀲灩,可讓男人心頭突突一動。
蘇無忌神色依舊溫柔款款,以往來看,任何的美色在他的面前只是紅粉骷髏。他身體因爲有病,妙空大師曾經傳授過一套心法給他,但他從來沒有使用過,他天生對於女人沒有任何的感覺,不會有喜好美色的興趣,而旁人形容他無情無慾,也並非是一句空言,然而自從他遇到了淩氏阿熙,他覺着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眼前的少女本是個極美豔的女子,身材曼妙,蘇無忌起初面對她時也不需要什麼心法,但是這時候忍不住默默地在心中唸了起來,否則會覺着心中很不平靜。
凌熙美眸轉動,瞧着蘇無忌一副老僧入定,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心中覺着很是好笑。
她伸出手輕輕拉過蘇無忌,聲音柔媚地道:“表兄靠近些……坐在那麼遠的地方,以前好像沒有那麼遠呢……”
蘇無忌輕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但在燭火下,凌熙卻意外地發現蘇無忌的手微微泛紅。
她好奇地問道:“表兄的手怎麼了?”
蘇無忌笑笑,“沒什麼,大約是水土不服。”因他來的太急,並沒有做好太多的準備,往日與少女見面時都會在裸露的肌膚外面塗抹一層藥物配置的香料,避免親密接觸過多而引起不適。
往日他從沒有這麼麻煩,自從遇到她之後,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輕笑一聲道:“好了,男女授受不親,表妹還是放開爲兄。”
凌熙搖了搖頭,“真是僞君子,以前也不曾聽到你這麼說過,我偏偏不放手。”
蘇無忌並沒有像以往一般靠近她,淡淡道:“不知你怎樣才能放開?”
凌熙面容泛着淡淡的酡紅,思忖說道:“多陪我一會兒,坐在我旁側,我就放開。”
蘇無忌不禁輕搖了搖頭,一笑更是容顏如玉,只得坐在那裡,怎知少女竟然慵懶地躺在他的腿上,像只貓兒一樣,髮絲蓬鬆輕垂,嫵媚妖嬈,這種感覺還真是甘甜如毒藥一般!
凌熙覺着很舒服,她昂首凝視着蘇無忌的面龐,從下向上望去,眼前是一張俊美無儔的面龐,挺直的鼻樑與劍眉透着難掩的英氣,她忽然覺着這張面容似乎怎麼也瞧不夠一般。
雖然面前並不是他的真容,但是想必他的真容也不是太難看,不過男人好看與否在她心中沒有太多的感覺,在後世她見過太多的美男子,沒有一人會帶給她來點的感覺,換一句話說不感冒,而且更沒有如蘇無忌這樣溫暖的感受,一個男人能給女人帶來可靠感纔是最爲重要的。
凌熙靜靜地看着他,似乎都看得癡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美麗的玉手,卻是在蘇無忌俊美的面龐上輕輕地撫摩着,修長指尖流連忘返,甚至劃過了他的喉結,蘇無忌竟是覺得這一刻心跳的非常厲害。
他不知道凌熙此時是不是清醒的,但是少女的手卻是格外的溫柔,慢慢在他面容輕輕划動,她的手兒又輕又柔,從蘇無忌的鼻樑邊劃過時,蘇無忌擡手握住了凌熙的指尖,“別鬧了。”
凌熙掙扎了幾下,二人失去了平衡,最終倒在了牀榻之上,蘇無忌竟是情不自禁地躺了下去,黯淡的燭光下,他與她儘量保持一點點的距離,然而少女忽然起身,用力地在他身上壓着,拿起一側的枕頭在他身上拍打着。
蘇無忌翻了一個身,把她反壓在身下。
真是無理取鬧,這是喝醉了?
男人永遠不喜歡被女人壓着,而是要反制回去。
二人在牀榻上扭打了一會兒,這一刻,少女的衣衫又滑落幾分,蘇無忌目光一側,沒想到少女此時竟衣衫微微不整,頭髮也凌亂幾分,鎖骨之處的雪白肌膚也露出一大片,在昏暗當中,看上去白的耀眼,白的惑人。
蘇無忌微微閉上眼睛,便要起身離開,但是凌熙一隻玉臂已經環上了蘇無忌的脖子。
“表兄。”
“嗯?”
“別走。”
“我在。”
“但是你以後要走。”
“嗯,是。”
“表兄,我覺着有些不公平,你有沒有想到過,如今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卻覺着心中很難過,你對於我雖然付出了很多,但是在分別的感情上似乎卻比我淡了很多。”
“表妹,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蘇無忌深深感慨着。
“可是上次表兄說家裡要讓你娶親,是不是如此?”
“這件事情的確有此事,但是我並不會同意。”
“表兄,那麼你喜歡我嗎?”凌熙問道。
“表妹,你喝多了。”蘇無忌輕笑一下,緩緩說道。
“也許,大概我喝多了吧!”只是這個時候凌熙嗅到了男子身上淡淡的氣息,只是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發熱,這次她真的很頭暈,酒量本來很好的她卻覺着心情糟糕極了,她只想讓蘇無忌一直停留在她的身旁,緊緊地抱住自己。
“……”這時凌熙睜開了眸子,慢慢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迷人的目光正淡淡流轉着。
“那麼你喜歡我嗎?”蘇無忌接着問。
“嗯。”她伸手整個人都攬住他的肩膀,腰肢輕輕用力,紅色的嘴脣輕湊到他的耳畔低聲輕喃,“喜歡你。”
蘇無忌的心砰砰跳了兩下,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沒想到會聽到她親自說出這兩個字,聽到她柔聲問道:“希望表兄一直在我身旁,好不好?”
蘇無忌頷首,“嗯。”
然而,她下一句話卻讓人無語,“我以前不想養小動物,就是怕分別的時候,它們壽命太短了,實在是受不了。”
蘇無忌無語,她是真的喜歡自己?
“至於表兄的長相,我想不會太糟糕吧。”
語落,她已經伸出手輕輕試着揭開他的面具,然而揭開一點點面具後,看到他下頷皮膚的顏色已微微泛紅,整個頸部也泛紅,她吸了口氣,“這是怎麼回事?”
蘇無忌連忙退後一些,“別看,我……我有些病。”
凌熙笑道:“看樣子表兄不想要真面目示人,不過我不嫌棄的,長得難看也不是你的錯。”
蘇無忌立刻嗤的笑了一聲,這個姑娘說的是什麼醉話?
醉眼迷濛中,她見到蘇無忌溫柔地看着自己,凌熙立刻情不自禁地湊近過去,竟是主動地親了蘇無忌一下,卻是如蜻蜓點水般的一下。
“……”蘇無忌的心頓時加速了心跳。
“表兄,我不是一個看外表的女人,只要你對我好,我就很滿意了。”她模棱兩可地說了一番不知是不是表達情感的話語,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毫無形象可言,“困了,想睡了。”
只見她輕輕躺在他的懷裡,今日因爲沒有提前預防的措施,蘇無忌完全不敢輕舉妄動,一如翩翩君子般看着她,甚至連一個指尖也不敢碰觸。
感覺到她躺在他的臂彎裡,呼吸綿長,儼然已是睡着了的模樣,蘇無忌嘆息一聲,自己還真的無法動彈,若是抽出了手臂,少女醒來也許會埋怨,他索性輕輕躺在她的身側,試着離遠一些,鼻尖嗅到了少女的幽香,肌膚又人不可忍地泛起了紅色,頸部已經有紅色的疹子泛出,他咳了咳,頓時覺着有些無奈。
直到清晨,綠童拿來了洗臉水後,正看到一個男子站立在屋中,輕輕地揉搓着手臂,她嚇得險些驚呼一聲。
卻看到那男子轉過頭來,正是蘇無忌。
綠童深吸一口氣,她萬萬沒有想到無忌少爺居然留在凌熙小姐的臥房中一夜,她面色泛紅,連忙放下了盆子,腳步凌亂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