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滿地竹葉,滿目淒涼。
院子裡有幾個人正在幹活兒,看見了我,他們紛紛向我行禮。我忙笑着衝他們點頭,心裡卻有些不知所措。我一向自力更生慣了,可是從昨天開始,我吃飯、梳洗幾乎都有人服侍,而這讓我頗不自在。
如果我想跟那個鳳眼男人在一起,以後是不是都得過這樣的生活呢?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似乎並不是我所期待的。
哎,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我暗暗怨着自己,這可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呢!不知道嘆了多少次的氣了,我緩緩地走着,時不時碰上幾個人。他們都是先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後再衝我行禮。沒有一個人問我要到哪裡去,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座石橋畔。
石橋下是一汪清水,令人驚奇的是,這麼冷的天,這水裡竟然還有許多尾魚兒在追逐、嬉戲。聽見了腳步聲,這些小東西倏忽一下散了開去。過了一會兒,它們又聚攏了過來。
隨手扯下身邊的一片草葉兒,我逗弄着水裡的魚兒。
剛在石欄杆邊坐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子廷的聲音。這小傢伙倒是一貫的勤快,這樣大清早他就起來了。
沒過多久,我看見那個胖胖的小身子出現了,並且還在朝我們那個院子跑去。他是去找我麼,我忙大叫一聲:“子廷!”
小傢伙停下了腳步,四下張望一陣,看見了我,朝我跑了過來。
“別跑那麼快,仔細摔着了!”我忙出聲提醒。
可是,遲了,小傢伙的身子突然一矮,“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原來他跑得太急,沒有留意到路上的一塊石頭,便被絆倒了。他這一跤可能摔得不輕,因爲他趴在那裡,“哇”地一聲便哭了起來。
我連忙跑了過去,問道:“摔哪兒了,子廷?”哎,都說孩子是摔大的,可一點也沒錯哇!
小傢伙也不說話,只是哭着舉起了手中的一樣東西。我湊過去一看,又好氣又好笑。他手裡拿的,是一隻小麻雀。
扶着他坐了起來,我問道:“子廷是不是要拿麻雀給我看呢?”
胖小子停住哭泣,拼命點了點頭:“小離姐姐,這是來福哥哥給我抓的麻雀,我想養着它,可奶奶不許,姐姐你快給我想個辦法嘛!”
看着那小可憐見兒的樣子,我決定逗一逗他:“子廷,姐姐以前在杜鵑谷的時候,也抓過不少的麻雀呢!”可是,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這種小生命卻很少見了!
胖小子睜大圓溜溜的眼睛,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姐姐每次抓了麻雀,都會把它去了羽毛,”我頓了頓,胖小子呆了一呆,我強忍住笑意,繼續道:“然後收拾乾淨,再抹上鹽巴,放在柴火上面烤上那麼一小會兒,香噴噴的烤麻雀就新鮮出爐了——”我拉長了聲調,胖小子警惕地看着我,偷偷把麻雀藏到了身後。
我匝巴匝巴嘴脣:“那味道,又香、又嫩,子廷想不想試一試?”
胖小子拼命搖頭。
“真的不試,麻雀肉比鴿子肉還要好吃呢!”
“小離姐姐,”胖小子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兒呢?”
恩,不錯,知道我在逗他了,我開始切入正題:“不過有的時候,我也不忍心傷害這麼小的生命,就用竹籠把它關了起來。”
“姐姐,我也想做個竹籠子養着小麻雀。”小傢伙連忙聲明自己的立場。
我笑着道:“聽姐姐講完好嗎?我在竹籠裡放了不少的食物和水,可它就是不吃也不喝。後來,我強行想掰開它的嘴巴,可它就是不張嘴。就這樣,沒過幾天,它就死了。”這個我倒是沒騙子廷,麻雀雖然貌不驚人,卻有着引起人類心靈震撼的驚人之舉。當它失去自由之時,就毫不猶豫地選擇自殺的方式來抗爭。在麻雀思維邏輯中,要麼獲得自由,要麼去死,它是真正爲自由而不怕死的動物。
子廷小心翼翼地把麻雀從身後拿了出來:“真的嗎?給它吃它也不願意嗎?”
“還記得姐姐給你講的孫悟空的故事嗎?你曾說過,如果你是孫悟空,你寧願在花果山自由自在,也不願在天庭受到拘束。如今,麻雀也是一樣啊!它寧願在藍天上自由飛翔,也不願被關在籠子裡
。奶奶一定知道這個道理,纔不願讓子廷以後看見麻雀死了更傷心呀!”我說的這個子廷到底能不能明白呢!
子廷看了看我,又看了手中的麻雀,似在猶豫該怎麼做。
“子廷是想麻雀死呢,還是想麻雀快快樂樂地在天上飛呢?”我繼續問道。
胖小子臉上露出了爲難的神色,半響,他才象是下定了決心,胖胖的小手一鬆,而那隻麻雀馬上扇動翅膀,往天上飛去。
“不自由,毋寧死啊!”我輕輕地感慨,沒提防身後早站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璟哥哥!”小傢伙出聲喚道。
我回過頭,看見那個鳳眼男人着了白色的衣袍,正靜靜地立在我的身後。他黑黑的眸子如一口深潭,幾乎能將人捲了進去。
深吸一口氣,我衝他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他也笑了,一貫的溫柔:“一大清早,就你們這兒最熱鬧,我是趕熱鬧來的。”
我嘿嘿一笑:“有子廷在的地方,總是最熱鬧的。”
子廷噘起嘴:“姐姐又在取笑我了!”
看着小傢伙的傻樣,我們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他湊到我的耳邊:“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
他的語氣那麼親暱,我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馬:“還好!你呢?”
問完之後,我有些後悔,我們兩個人這麼一問一答,是不是有點曖昧呢?想到這裡,我的臉紅了起來。
他趣味盎然地看着我的臉:“我、、、也很好!”
子廷傻乎乎地看着我們咬耳朵,眼神困惑地問:“小離姐姐,你和璟哥哥在說什麼悄悄話呀!”
“我們在說,今天早上是吃烤乳鴿呢,還是烤麻雀。”我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地回答。
“姐姐!”子廷不依地嚷道。
而那個男人則笑眯眯地看着我們。
去飯廳的路上,他悄悄告訴我,要我飯後和他一起去書房——
翠竹園的書房位於東廂房之側,其大半個房間隱於竹林之間,是個極爲清淨雅緻之所。
一進房間,但覺一股木蘭花香若有還無,如縷迴旋,殷殷而來,又飄渺而開。那感覺,就如一管無蹤無跡卻又連綿不絕的曲子,盤旋在你的耳端心頭。
見我在那兒靜立,身後的他聲音慵懶地:“小離可曾焚過香?”
這焚香和添香可都是細膩繁瑣的雅事,我只在書上見過,可從未親眼見過,自然也不曾做過,我搖了搖頭。
他拉了我,來到一座獸形銅香爐前,簡略地介紹了一下該如何去焚香,如何去添香。在他柔和的嗓音下,我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場景。一個身段曼妙的婦人,正款款彎腰,將一塊小小的香餅放在薄瓷製成的隔火板上,然後衝坐在書桌後的男人和婉一笑:“軒郎,香已焚好,玉香去爲你準備茶了。”
軒郎?玉香?我的眼前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這兩個人與我到底有着什麼樣的關聯?我呆呆地站着,一時不知自己到底在何時何地。
“小離!小離!”身旁男人的急喚把我從神思恍惚中喚醒了過來。我看了看那張略顯着急的臉,歉然一笑:“對不起,我剛纔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漆黑的鳳眸猶疑的看着我。
“也沒什麼,只是有點出神。”我笑着解釋:“說吧,帶我來書房幹什麼?”
他不語,眼睛裡有孩子氣的幽怨。
我心頭一軟,返身抱住他的腰,而他也順勢摟住了我,並且將頭埋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孩子氣的舉動,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
他笑了,擡起頭,他道:“傻丫頭,我是怕你一個人無聊,想讓你來書房看看書呢!”
我恍然大悟,不過我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那、、、我能不能帶子廷去外面走走?”小傢伙吃完早飯後就用乞憐的目光考驗着我的同情心。雖然他最後還是跟那個叫來福的家人走了,可他邊走邊頻頻回望向我,似在責怪我對他的不理睬。
男人放開我,輕柔地道:“過兩天罷,等我忙過這麼一段時間,就帶你和子廷出去走走!”
我輕輕嗯了一聲,男人撲哧一笑,摸了一下我的臉,叫
了一聲“乖”,就去書桌後面查看東西去了。
我來到書櫃前,開始尋找起我感興趣的書籍了。這書櫃上的書還真是五花八門,除了經典的經史子集之外,竟然還有天文地理人文風情這方面的書。我拿了一本類似遊記的書,坐在榻上便看了起來。
一整個上午,我們兩個人都在靜靜地幹着各自的事情。中間偶或那個叫畫竹的少年會進來添添茶水,磨一磨墨,然後又靜悄悄地退了開去。
而我,亦已經被那本遊記給吸引了過去。這個名叫千荀的作者簡直媲美明朝的徐霞客,不,他比徐霞客更爲厲害,除了走遍天嘉國的山山水水之外,他甚至還去過天竺、吐蕃和回紇等一些周邊國家。在這些遊覽的過程中,他曾無數次被盜,無數次缺糧,甚至還有幾次在攀爬的時候幾乎失足喪命。
他在天竺遊覽時,最感興趣的便是隨處可見的寺廟和刻在石壁上的經文,他甚至把其中一些經文的梵文版本寫在遊記裡。前世的我曾習過一段時間的梵文,因爲想過將來有時間一定要去那個古老的文明古國走走。不過我學的都是些皮毛,在看到這段經文的時候,我覺得有些拗口,便輕聲唸了出來。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剛一念完,我感覺到一道目光投了過來。擡頭一看,書桌後的那個男人正舉着一杯茶,詫異地看着我。
“怎麼啦?”我好奇地問。
“你剛纔、、、唸的什麼?”男人出聲問道。
我笑着舉起手中的那本書:“是一段經文,我看了半天也沒有鬧明白。”
“小離何時悟禪了?”男人離開書桌,來到我的身旁。當他看到我手中的書時,微笑着點點頭:“原來是他的書。”
“你認識這個千荀?”他的表情似乎對這個千荀是熟悉的。
“唔,何止認識,還有一點交情呢!”他坐到我身邊,湊過去看我剛纔唸的那段文字。
我的興趣被他挑起來了:“那,你能不能爲我引見引見?”能在這麼遙遠的時代遇上同道中人,可真是彌足珍貴呀!
“你見他做什麼?”男人警覺地看着我。
這話問得好生奇怪,我想了一下,撲哧一笑:“這個千荀是個帥哥麼?”
“什麼?”疑惑的眼神。
我警悟到自己的失口:“他是個美男子麼?”
男人沉吟了一下:“你心目中的美男子是什麼樣子的?”
我絞扭着他的袍角,作含羞狀:“就是你這個樣子。”
男人笑了,孩子氣的笑:“那,他還算不上。”
“既然如此,你還怕我見他麼?”
男人一怔,拍了一下我的腦袋:“想到哪兒去了,千荀時常在外遊覽,且居無定所,我也不一定能找上他。對了,”他象是想到了什麼:“被你這麼一鬧,差點都忘了問你了,你怎麼會梵文的?”
咦,能告訴他我是不小心穿過來的,而我的前一世曾經學過梵文麼?我支吾着回答:“你、、、也知道的,我、、、對在杜鵑谷之前的事情,是一無所知。也許,我、、、以前學過梵文也不一定。”
他深思地看着我,漆黑的鳳眸幽深無比。不知爲何我有點膽怯,便低下了頭:璟,不是我不願意搞告訴你實情,而是那樣的事情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就連我自己,也不能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我告訴他自己是借屍還魂,那豈不是要被當成妖怪給看管起來!
良久,我聽到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他起身拿了一樣東西,放到我的眼前:“小離既然懂梵文,可否爲我解釋一下這紙上的意思?”
我接過紙,結結巴巴地念道:“元宵節,亥時,龍門山下、、、”我能認識的,也只有這麼一些了。
男人在聽我念完後,眉頭緊鎖了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是情侶私會麼?既是私會,紙條又怎麼會在你的手上,難道你還想棒打鴛鴦?”與他相處日久,我漸漸變得膽大起來,有時也會去調侃一下他。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真是個傻丫頭!”
“我既幫你解了疑惑,可有獎賞?”
我的獎賞便是一記爆慄。
(本章完)